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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居月诸!

第二十八章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四)

“兰泽向来严谨,昨日仓促离去,只怕是因担心我才会有所疏忽。没想到这一疏忽,不过一会儿的龙腾之景,竟让目睹的百姓们衍生出这类不着边际的胡诌。前方的抗魔首战,兰泽也是以龙身迎战,这些人怎么就不能往好处想想?谁说见到龙就是什么君王归天了?唉……”

我头也未抬,顺口为兰泽抱不平,同时也对人族的遐想有些埋怨。

兴许是这一些在我看来并无不妥的说辞,让式微有些异议,在我叹气时便开口接话道:“玄璃殿下是因对待国政严苛,所以未曾留意妖王动静。我等确实见到,妖王昨日是反常地在云锦宫内腾空而起,幻化为一尾青白色相称的巨龙遨游天际;昨日又恰逢玄璃殿下首次独揽大权,云龙国自古就没有女子成王的先例,此事若非魔界压迫,朝内又有奎相等王上亲信重臣把持,恕属下直言:玄璃殿下定难以服众。”

“多谢,不必了。我今日才批阅十本奏章,已经比昨日缓慢了。也不知玄琰有没有赶上步轻吕——这奏章还剩、还剩多少我看看……”

我一手揉捻颞部,一手划过垒在一块的奏章册子,不由在心中郁闷:这五十本,什么时候是个头?

云昱平时都要看这么多的日常奏章吗?!

现在轮到我听到这些时,心里却难免不悦,压根做不到我自己说的“管他三七二十一,我就是首席有本事你来打我呀”的豁达。

式微见我迟迟不语,又陡然下跪,对我低声谏言,谈起了无关性别的事宜:“玄璃殿下,王上虽对妖王与您相会无异议,恕式微直言:眼下时间特殊,还望玄璃殿下以云龙国以人界为己任,与妖王保持距离为佳。”

“式微,我、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可兰泽他特地赶来一直在与我保持距离,甚至若不是我主动相邀,兰泽都不曾踏入回廊踏入书房一步。”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慢慢地从椅子上起身,哪怕薄衾顺着肩膀滑落在地也毫不在意。

“玄璃殿下,您对他的信任太多了。鹰化为鸠,众鸟犹恶其眼。妖王兰泽承诺出兵,但您也目睹了今日加急送来的战报,濒临沿海的妖族不过两位。其中一位,应当就是今日在云锦宫幻化成龙的妖王。”

我目光向式微看齐,见他抱拳胸前双眼坚定,纹风不动,心知眼下时机特殊的我也不再为兰泽做何解释:“式微,你的好意我明白。我知道兰泽此前离开云锦宫的状态,宫外流言不过今日才起,若兰泽还会造访——”

我本想吩咐隐士们制止妖族前来云锦宫,但顾虑式微对自己所言,为何云昱不制止兰泽来找自己的原因,我顿时没了下文;遂转移话锋,询问式微:以往云昱是如何应对这些流言蜚语。

“处理干净?这也太过了,一时间杀光提及传言的人,难道不会闹得更大吗?”

我听罢式微的解决方案不由皱眉,顺便对云昱日前的做法表露了反对。

式微似乎猜到我的想法有误,马上对我重新阐明了大致过程:“玄璃殿下有所误会,是顺着谣言摸索到最初传闻的几位,并且是由监察司正大光明地执行,绝非您所想的心狠手辣之举。惑世诬民,本就重罪;造谣者明知重罪,但出于各种缘由,流言难除。若非事关王上或王上额外吩咐,隐士们不会擅自与监察司配合呼应。”

我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忽而想到了最初与云昱上朝后,朝内不久便有人上奏有关我存在朝堂的民间荒唐揣测。

云昱那时的凛冽之姿记忆犹新,我还记得当时的云昱拉着我愤然起身,他右手挥袖,金目散发的寒意威严令在场的人都心生畏惧。

“玄璃殿下,式微依稀记得王上即位不久时,党阀余孽煽动民众企图以民意推翻王上,某位将领还差点盲从了异党谗言。可王上面对这些都仅安排监察司,从未吩咐我等;隐士的存在,除开暗中保护王上周全,更是为王上肃清朝中异常。”

式微不等我回话,就弯着背,将我所言的随意相待抛却脑后,对我低首沉声道:“王上会动用隐士参与,也是因之前三夫之言牵涉到玄璃殿下。玄璃殿下,王上对您视若珍宝,还望玄璃殿下能深明大义,不辜负王上的一片心意。”

我抿了抿嘴,对于眼前赤诚一片的提醒也暗自吸了一口气,忽而感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观念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即便我明了眼前对云昱对自己皆忠诚的式微只是多虑,可作为守护云龙国几百年的我对此却有些怅然;身为玲珑石的我,生长于人界,耳濡目染之下,我甚至会将自己视作人族;哪怕引咎自责,我也总是以维护人界维护云龙国自居,就算如此,我也难逃这样暗戳戳地提醒?

人族与妖族不是在很久之前还可以相处较好吗?

况且在此之前,幽州人族也与人族……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式微的善意提醒,如我抛开与兰泽的关系重新审视,兰泽率妖族攻打幽州人族的行径,与当下魔族大举进攻云龙国属实有异曲同工之处。

妖族与魔族,都有着绝大部分人族无可比拟、并无法与之抗衡的能为,且均为雷霆之势又风卷残云;依据晌午速至的战后勘察情况不难看出,魔族此番进攻与兰泽率妖族吞噬幽州一样,他们杀人如麻对人族士兵也好平民百姓也好,不管男女老少都赶尽杀绝,贯彻着“非我族类,杀无赦”的思想。

“死无全尸者多,无以葬,惟其与家人送铭牌。”

我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心底开始对现在任性的自己有些厌弃:魔族到来之前,这些人们可能还在对战后的生活有所憧憬,一场战役后便是血肉横飞;而我,仅仅是面对云昱的死亡就难以接受……

那么多人在沿海牺牲,本该率先阻挡在人族妖族面前,以身相抗魔尊的玲珑石,却承载着冠冕堂皇的高帽子躲在后方。

我心情沉重地整理好桌上的奏章,没有答复式微的好言相告,只是闷声对其吩咐:“流言蜚语依照以往交予监察司。烦请大家都别跟来,我、我现在想独自静一会儿。”

我放下朱笔,绕开式微,默默地跨出书房门槛。

但转念一想,这里堆积的也不仅仅是云龙国素日奏章内容,还有一些关于前方战事结束的总结加急奏章和一些军机院的兵法建议。

想到云昱,我又连忙摇摇头,将思想集中以免自己过分留心云昱的呼吸而误判了什么,更不用说自己会再留意方才从睡梦中惊醒时残留的寒意。

“流言?龙?宫外的百姓们倒是挺能联想的,他们所见的龙是兰泽离开的身影?兰泽昨日自云锦宫离开,今日便传来谣言,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流言蜚语,龙不是在咱们人界是祥瑞吗?看见龙升空怎么就不想些好的寓意……”我的思路顺着自己的念叨回忆,昨日的我并未留意到兰泽是以何种方式离去。

毕竟根据以往,兰泽的造访与离开,基本都是化作青烟顷刻消失,对于原身展露他都格外注意。哪怕是那日兰泽因魔尊的到来而赶至云锦宫正殿,他也是先在殿门外,以寒风夹带浓雾袅袅,再以原身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等定豁命阻拦妖族侵扰。”式微说这话时还不忘向我抱拳,让稍微放松的氛围又回归了不少严肃。

我遽然睁开眼,虽见自己身上多了一层薄衾,也不妨碍我因冷颤而打了个哆嗦。我刚用双手撑着座椅坐直,将薄衾牢牢裹住自己,就听闻房梁上传来了式微的关切之语:“玄璃殿下,您睡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否需要移步寝殿再歇息会儿?”

我拿起朱笔,打了个哈欠,左手揉揉眼后便依照垒放的顺序,拿出了最上方的奏章开始翻阅。

式微也在此时从容地落在我侧前方,他合上眼,熟门熟路地帮忙研磨朱砂,然后又转过身去站在了据我约三尺远的左方。

“式微,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对兰泽的到来不加以阻拦?”我一边思索奏章中的文字,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候在我左侧的式微。

我连连冲式微摆了摆手,接着又拿过一本奏章,垂下眼帘让他宽心:“都说了不用这么拘谨啦,我就是随口问问。”

随后,屋内又和以前一样陷入了冗长的安静,几乎只剩下了我拿动放下奏章的声音。

就在我即将看完这些奏章中,我所力所能及批阅的问题时,一旁沉默的式微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像是窗格忽而闯入的斜阳夕照让我有些失神:“玄璃殿下,宫外街巷内起了流言。安插城中郊外的隐士回传,百姓们见到有龙从云锦宫遨向云层,又因玄璃殿下代为执政,流言渐起:君王归天,国无继任,云龙国飘摇于妖界和魔界。”

可惜这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今日还是见不到这稍远地区送来的称颂,云昱素日也会见到这些“马屁”吗?他会写些什么还是直接“吾已阅”就放回?要是我能早一日寻得令云昱复苏的术法,一定要拿着这些奏章,在他面前装模作样的学学人家拍马屁的样子,想想就有趣,也不知道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家伙会不会……

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遐想,只是将目光又落回了这些我不会说的赞美之词上:素日不苟言笑的云昱,总是一心为民,见到这类言辞应是感到开心吧?不过他总是严苛待人,说不准这些赞许在他看来也是一种敦促——少许思考后,我将朱笔蘸上朱红,认认真真的在洋洋洒洒的称颂后落下了最平常的批语:“吾已阅。”

式微的话语速平缓,但掷地赋声,听起来格外刺耳,令我不得不抬起头来看向式微,差点儿冲他脱口而出:女子成王难以服众?为何谈及男女?是云昱的“遗诏”不算数?还是我这个佑护云龙国帝王本心五百多年的玲珑石微不足道?

因女子而被排斥、饱受质疑让我不自主地想起玄琰,身为元玉山的首位女子首席,她所受到的非议绝不比我现在听到的少——以往单纯的我,还是觉得那些对玄琰的话不过是嫉妒罢了,安慰玄琰不必在意那些败者的聒噪。

式微未经思虑,轻言快语地对我做出了解释:“王上垂怜关怀我等非元玉山能人异士,恐被妖族之王所伤,因而吩咐我等无须阻扰妖王前来找寻玄璃殿下。”

我点了点头,合上这本奏章将其放在一边,追问式微:“如果不是兰泽,而是其他的妖族前来找我呢?”

我边批阅奏章边思考,看了大概七八本左右时,不难发现,有些奏章实际上并非定夺事项,只是通告事件进展:什么修堤坝治水,开垦荒地诸如此类的;当然也有地方官员调拨的问题,以及税收中有遇到阻碍之类的裁决,以及还有正在看到的某位重臣对云昱的赞赏之言——这就是所谓的拍马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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