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火

温知夏执意带上他，就是打定主意要求助游惑使用帮助卡，必要时候用监考官的特权，保他一命。

看来，眼前的难题，必须要自己破解了。

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红绳落地无悔。

“大家都别动！”温知夏登时大喊。

不算空旷的密室里顷刻间落针可闻，静得能察觉到斟胡刚刚踩碎骨渣的吱嘎声，和卫宇彬紧张的大喘气声。

“依次报数，声音大一点，方便确认方位！”温知夏冷静道，“1。”

“我们怎么办？”

“让我安静的想想。”

又是很久的寂静无声，其他几人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使劲儿把温知夏脑子里刚刚萌生的好主意吹没了。可这屋子实在是黑得彻底，预想中视力适应黑暗的情况迟迟没有出现。无边无际的漆黑让人完全判断不了时间，不安和焦躁向狂躁的水草一样疯长，缠住了每一颗强作镇定的心。

“闻远。”

“怎么？”闻远猛地回答，声音都兴奋地高了一度。

“你离那些符咒最近，接下来听我的指挥，一步都不能错，否则我们就要永远困在这了。”

“好，”闻远深吸了口气，回答道。

“数30个离你最近的符咒牌，记住他们的位置。”

“任意30个吗？”

“任意30个，挨在一起最好，方便你记住。”

“好，”闻远听闻温知夏的话，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手指轻轻摸索着，碰到了第一排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符咒牌。

“1，2，3，4，5——”

密室的墙壁间回荡着他清晰的数数声。

“28，29，30——够了。”

“确定都记住了？没出错？”温知夏问。

“离我最近的两列，一共30个，没错的。”

“现在，将他们全都逐个翻面，千万别重复翻！”温知夏一字一顿的说。

“为——为什么？”卫宇彬疑惑的问。

“不明白的话，就相信队友。”闻远只简短的回答了一句。

一时间，漆黑的室内又只能听见闻远平缓的数数声，以及翻动符咒牌时老旧轴承的吱嘎声。

“我翻完了。“随着第30块牌翻转完毕，闻远长舒一口气。

“好，你伸手。”说着，温知夏朝着刚刚闻远发出声音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闻远的手心突然触碰到了两根冰凉的手指，以及一截绳子的末端。

“用这截绳子，将你刚刚翻过面的符咒框起来。”

温知夏的声音猛然近在咫尺，闻远一个激灵，绳子差点脱手。

最终那截红绳还是有惊无险的绕过了30个符咒，闻远在门下方的石墙边摸索着找到了一个小机关，将绳子塞进了卡扣中。

门的后方，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机械咬合转动的声响。暗室中五人的心也随着腐朽刺耳的声音起起落落，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终于在闻远的手边“咔哒”一声，宣告谢幕。

“就——就这么简单吗？”卫宇彬和斟胡异口同声地问道。

闻远伸出手指轻轻一推，门后立刻透出一条逐渐变亮的白缝——

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闻远久处黑暗的双眼立即被白光刺得泪水狂流。

“闭眼！”

温知夏慌忙闭上眼睛，但是这光的强度已经不是薄薄一层眼皮所能阻挡得住的了。紧闭的眼眶里顷刻间充满了泪水，她只能下意识地用手去挡——

可还是没有用，那光好像又不是真正的光，根本不能用遮挡物阻拦。在一片高亮之中，似乎有什么人在轻声的呼气吸气。

这时只听斟胡道：“睁开眼，睁开眼就没事了。”

怎么会？

温知夏强行抑制着本能，睁开眼睛，强光果然消失得一干二净，连那些隐约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他们正身处在一间阴暗的房间里。房间面积很大，满墙满地的石刻图腾透出些隐约的光源。

“这是什么地方？”卫宇彬环顾四周。

“牢房。”斟胡想也不想就答道。

温知夏回头观察，只见来时那扇嵌有众多符咒牌的门已经变成了铁制的栅栏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锁，锁眼里还不时外泄着一些闪着白光的东西。

显然这不是一般的锁。

透过牢房的门，可以看到外面幽深的甬道，除了地上和天花板上刻着花纹繁复的图样，与一般牢房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有东西要来了。”斟胡皱了皱眉。

什么东西？温知夏定睛向门外张望，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看不见，”斟胡见这些考生都在向外面张望，右手指点了点脑袋，“感受到精神压迫了吗？”

他这样一说，温知夏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超乎寻常的威压如潮水一样向她卷来，那感觉就像有人钳住了她的灵魂，随意地在手中捏扁揉圆，而她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被强塞进了一个越缩越小的盒子里。

压迫越来越厉害了！温知夏只得咬紧牙关，攥拳的手指深深的嵌进掌心里。她感觉自己很快就要爆体而亡了。身侧的同伴传来一声怒吼，还没等温知夏反应过来是谁，只见斟胡一个箭步上前，干脆利落的一记手刀劈在了那人的后颈上！那具身体无声的软倒了下来，斟胡利落的接住、轻手轻脚的放倒在地上，温知夏这才分神瞥了一眼——

本以为撑不住的会是卫宇彬，没想到竟是闻远！

“他的精魂以前是不是受损过？”斟胡的声音在她脑海内响起。奇怪！他怎么能在脑海内沟通！

“我不知道！”温知夏忍着剧痛，聚精会神的想着斟胡的位置，在脑海里“说”道。

斟胡那边再没回应。

与此同时，那股剧烈的压迫感，随着越来越近渐渐拆散成了越来越多股力量，从她的意识中一穿而过。温知夏终于得到了一丝久违的喘息。她心念电转，尝试着再度闭上眼睛——

眼前的景象竟然大变！

刚刚还刺眼的不行的白光已经敛了气势，凝缩为不远处的一团光球。而当白光的盛况褪去，眼前竟是一间气势恢宏的殿堂。这殿堂的装潢和他们在水下看到的伏羲殿又或者是游客中心都完全不一样，像是没有切实的天花板或者地板。仰头是高而不见尽头的苍穹，脚下更是虚浮没有着落点，四面八方传来空灵的歌声，歌词她听不懂，是很多声音在齐声吟唱，像极了前一天安息仪式上从循环深处传来的飘渺歌声。温知夏感觉自己被称之为精魂的东西仿佛在闭眼的刹那脱离了□□，来到了一个与考场和现实都完全不同的地方。

眼前都是一团一团流转的白色光球，但温知夏就是莫名其妙的能从这些酷似的光球中想象出他们主人的样子。好像这些“人”的模样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记忆里。她很确定，那个刚刚一进门就晃到所有人眼睛、此刻正在殿堂中央的白光球，就是一直存在于传说中的东皇太一。

一个深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盖过了无处不在的背景歌声——

“罪神东圣太一，祸乱天庭秩序，强征神民后代。挪用私辟馆藏，任由人神交/媾，偷泄神明智慧。种种罪行，证据凿凿，共犯韩流阿女，均已伏法，可有异否？”

温知夏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那浑厚的声音好似近在耳畔，又好似远在天边。

那朵象征着东皇太一的精魂沉默着没有发言，温知夏却“看”到，他的气势一丝一毫都没有因那一长串指控而削弱，反倒是在众多神明的注视下，脊背越发的挺拔。

她不能真正的看到，却觉得东皇太一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还没等到她绞尽脑汁地在脑海中找出一个匹配对象，东皇太一这厢竟然发话了——

“启禀天帝，小神无德无能，仅凭心中向往而为，以为造福天地，不料竟被描述得这般不堪。”

这是？这是什么场景？温知夏心念电转，几日前噎鸣的话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太一是在帝俊的宫殿被人直接逮捕的，被指控破坏天庭规则，肆意泄露天机给低等人族。更提供了人神交/媾的场所，破坏天地秩序。韩流和阿女两人更是被直接处决了，那个叫做高阳的孩子便不知所踪……”

这是东皇太一和帝俊针对图书馆一事当庭对质的情景？

这太重要了，必须拉着其他人一起听！

温知夏猛地睁开眼睛，身边的环境倏地一下又变回了那间牢房。

游惑正百无聊赖地站在她身旁。

另外两个二百五正在漫无目的的翻着牢房里的稻草，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手稿，手稿在哪里？”

“别找了！”温知夏有点愠怒，“闭上眼！现在！”

“啊？”卫宇彬抬起头，脸上还粘着一截稻草。

“快闭眼！‘手稿’也是传说，没人确定是不是实体的！”说完这句，她赶快又闭上了眼，生怕错过什么关键信息。

可这一闭眼，她立马就慌了，眼前的景象竟是跟睁眼时候的一模一样！

正在她怔愣着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时候，远远的望见稻草堆中一朵白色的光正越来越亮。

原来只是切换了场景。

温知夏在心里喟叹一声，但愿不要错过什么东西。

那朵雪白色的光，就是刚才东皇太一的无疑，只不过，光芒要比在大殿上的时候暗淡了不少，像是被什么压制了。像是听到了她的怀疑，几乎就是立刻，温知夏感觉自己灵魂上的压迫又强了好几分。

“伏羲上神？”只听东皇太一的精魂在她脑中“说”。

温知夏控制着自己的灵魂，忍耐着挤压的剧痛，在这间牢房里望来望去，始终没见到另一团相似的精魂体。

看来噎鸣说的有道理，伏羲的肉身很可能早就不在了。

“东圣云云山之神，太一。”那厢看不到身形的声音慢悠悠地说，听起来是个比帝俊还要低沉浑厚的男声。

“小神不敢。”

“猜你或许有很多话要对我说。”

白色的光球停顿了一下，温知夏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皱眉的样子。

“我还有一个朋友，名叫噎鸣，他可好？”

温知夏简直要在内心里欢呼了，伏羲万岁！这帮“神”可算能正常说话，不再文绉绉了。

“他不会有事，明天你服刑过后，他会被送到图书馆里去。”伏羲说。

“送到图书馆里去做什么？”

“去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敢问上神，我有何心事未了？”太一心里哭笑不得，可语气却很谦恭。

“图书馆作为一个新世界，它的时间秩序还未确定。”

“启禀上神，这正是此次前来帝俊宫殿拜访之意，对于是否建造时间轴，有些想法亟须讨论。”

伏羲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只听那团代表着东皇太一的精魂再度发话道：“您不是伏羲，对吗？”

“2。”闻远抢道。

“3。”是卫宇彬。

已知时间以一日为单位，在他们和这里的NPC身上流淌相反。稷青萝不认识卫宇彬，就连今晨斟胡起床后都礼貌疏离的询问了他的来意。说明对NPC们来说，今日是第一次见到卫宇彬，而对卫宇彬来说，今天则是最后一次见到NPC们。在危机四伏的考场中，几乎不会出现一人单独执行特殊任务的情况，更不要说卫宇彬这种各方面能力没有特别突出的队友。

唯一的可能性，是卫宇彬会在今日遇难。

“还——还有谁记得一些吗？第四排有一个还是两个？“闻远试探着问。

游客中心深处，漆黑的密室里。

“4。”斟胡的嗓音有些紧。

“5。”最后是游惑慢悠悠的声音。

“银色的具体位置，记得吗？”

空荡的密室里鸦雀无声。就连闻远这种特种部队出身，受过特殊训练的考生都无法在短时间记住所有银符的位置，更何况另外三个人都在看斟胡手中的文字，完全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一眼门。

要是魏芷莹在就好了，温知夏懊恼，即时记忆几乎是间谍特工的专长。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萌生了使用帮助卡的念头。

可是不行。

半晌，她道：“闻远，你确定一共是30个银色朝外的符咒吗？”

“嗯，没数错。”闻远肯定的声音从温知夏的不远处传来。

“温——温知夏？你还在吗？”见她许久不做声，闻远心中担忧，出声道。

“我在。”

“嘶，你让我想想，第一排有2个，左数第三个，右数第四个。”闻远肯定的说，可越往后声音越小，甚至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第四排，有一个还是两个来着？中间一排最多，有5个银符，具体位置——我，我不太记得了。”

温知夏默然，刚刚的注意力都放在挺斟胡读题上了，压根没留意门上银色符咒的分布，更不要谈记得。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不要去想最坏的结果，尽可能集中注意力回想刚刚门上银色和金色分布的图案。

还好，还好。没有丢了谁。温知夏捏了捏手心里的红绳，心下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