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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美乐之吻

第八十七章

海伦娜仍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之前那个叫格林的男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就把我们全家都划为菲利斯人,关进隔离区。”

海伦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 时不时反驳道:“这不可能, 我不相信。”

我沉默地望着她。

她生硬而急切地说:“一定是胡编乱造的, 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有那么多小孩子呢,这绝对不可能!”

“你怎么保证没有下一个格林呢?我们工厂每天有那么多葳蕤党军官进进出出,只要抓住了把柄就可以要挟我们。我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家人呢?我们的父母兄妹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需要钱的话我们可以赚,你那么聪明,总能想出办法。”

我垂着头,盯着乌黑的水泥地板说:“只有钱而没有权力,就像抱着金鸡招摇过市的孩童一样,权力……权力才是一切,可我们的政|府里,哪怕最低等的公务员也不录用女性。我读了大学,即将成为法学系第一个女毕业生,可我甚至没有办法成为律师,因为唯一愿意聘用我的职务是秘书。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用钱去收买权力?”

海伦娜沉默了下来,半响,自嘲地笑了笑说:“前几天,我们系里一个同学向我求婚了,他对我说,如果我嫁给他,婚后我可以辅助他做研究,他愿意让我以他的名义发表论文……我……我还没有拒绝他,我怕拒绝了他,就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丈夫了,作为女人,我的研究只会被当做笑料扔进垃圾桶。我明白,你是想说我们太自不量力了,连发表一篇文章都指望着丈夫呢,竟然还妄图拯救别人……”

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也许正等着我反驳些什么,而我只是逃避般移开了视线。

最后,海伦娜深吸了口气:“你累了,好好休息下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她离开了,我知道她不同意关闭这家工厂,她不是不明白会因此受到牵连,她只是拒绝去谈论明天的事情。

第二天我打电话回家,哥哥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贝拉虽然在工厂里劳作,但人平安,他的工厂里也有一批老年员工被抓走了,还有很多人失去了孩子。

“对了,有你的信,是从你以前的高中寄过来的,我已经邮递给你了,记得查收一下。”威廉告诉我,一位格林福斯女士给我写了一封信。

格林福斯?难道是阿瑞娜?

自从几年前一别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会是她给我写信吗?

当那封信摆在我桌上时,我惊喜地看到了阿瑞娜的名字。

她从西国回来了,因为不知道我的地址,只能寄信去以前的高中,希望能联络到我,她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给她。

能与久别的朋友再会,我十分高兴,当下就拨打了那个电话。

可是电话转接了两个声音很严肃的男人后,对方却告诉我阿瑞娜现在很忙,过后联系我。

大约傍晚时分,我终于接到了阿瑞娜的电话,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声音依然那样清亮,充满活力。

“安妮,安妮,是你吗?”她激动地说。

“是我。”我由衷欢心地说:“是我。”

“我回普国后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给你写信的时候一直担心你收不到,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普林格勒。”

“我也在普林格勒!我们见一面吧,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她兴奋地说。

听她精神满满的样子,我心里为她高兴,几年前她那样子离开,能像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阿瑞娜刚回普国,对普林格勒不太熟悉,所以我定下了一家自己经常去的咖啡馆,约在第二天上午见面。

那家咖啡馆经常客满营门,我怕没有位置,所以提前半小时来到了见面地点,可进去后惊讶地发现,今天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

店员热情地把我引到一个位置,没过多久,一抹俏丽的身影推门而入,她穿着鲜亮的绿色长裙,留着短短的金发,看上去像时尚杂志里的画报模特。

我愣愣地看着她时,她已经张开双臂,向我飞奔了过来。

“阿瑞娜……”我一时感慨,紧紧拥抱住她。

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我们竟然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几年前我把刚流产的阿瑞娜送上火车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你都好吗?”我问。

阿瑞娜抹抹眼角,开心一笑:“我们坐下说。”

她说了很多事情,和母亲的重逢,在西国的生活,以及回来普国的契机。

“这儿是个伤心地,原本我永远都不打算回来的,可我爱上了一个人,因为爱他,所以决心回来。”她谈起爱人的时候,脸上焕发出幸福的神采,眼中像是闪烁着星光一样。

“我们在西国相识,最初他还以为我是……”阿瑞娜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脸梦幻地说:“总之,我们的相遇像罗曼蒂克一样不可思议,他是我见过的最伟大,最高尚,最强悍的男人。”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为她高兴的同时又有点好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像个小姑娘似的满脑子浪漫的爱情,竟然用伟大和高尚形容恋人……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担忧:“你母亲怎么看?同意你跟他回普国?”

“妈妈很为我高兴。”她羞涩地说。

我点点头,心想既然她妈妈很赞成,那对方应该不是骗子之类的。阿瑞娜单纯冲动,我们多年不见,一见面她就只顾着谈论爱人,真怕她又被爱情冲昏头。

我好笑地听着她谈论他们相爱的过程,在她的叙述中,对方似乎是个威严但又很温柔的男子,强悍的外表下有一颗更强悍的心灵,拥有博大的胸襟和尊崇的地位,是个让人崇拜不已的伟岸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幻想过头了,我总觉得她在描述一国国王或首相。

“我从没这么深爱过一个男人,他也深爱着我,即使他知道关于我的一切……”阿瑞娜抬眼看我,“是一切,但仍然爱我如初。”

我意识到她指什么,握住她的手说:“你能幸福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阿瑞娜开怀地笑道,然后她懊恼地拍了拍头:“你瞧我,见到你就昏头了,喋喋不休地说着自己的事情,你呢?说说你的事情,结婚了吗?有爱人了吗?”

“我还没有爱人。”我说。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你这样的美人,怎么会没有爱人?”

我尴尬道:“我读了大学,现在经营着一家小肉厂。”

....

阿瑞娜更吃惊了,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大学?你上大学了?老天爷,以前我就觉得你不一般,你简直……像个男人一样,竟然还自己经商。”

我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用……”

一个陌生侍者来添了点咖啡后,阿瑞娜忽然看了眼窗外,歉意地握住我的手说:“抱歉,约了你见面却没能说几句话,我实在太忙了,今天只能抽出这么短的时间见你,明天晚上有个晚宴,我叫人去接你,到时候我们再好好说话。”

还没等我说什么,她已经起身了,一脸无奈地对我摇摇头,连说了两声‘抱歉’,然后风风火火地离开了,一出门就坐上了

一辆黑色轿车,她在车里对我挥手的时候,汽车已经启动开走了。

我对这次仓促的见面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咖啡店的侍者来问我。

“小姐,你还想要点什么吗?”

“不用了,结账吧。”

“不用结账,已经有人付过了,那么您的约会已经结束了吗?”

我疑惑地看着他说:“是的。”

侍者礼貌地欠身,退了下去,只余我站在空旷的咖啡馆里。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装满小孩子的火车厢, 正被运进集中营。”

“也许没死呢, 你没有亲眼见到, 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明明可以在工厂做工,是免费的劳动力, 而且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杀了, 尸体怎么处理?”她满脸惊慌失措, 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海伦娜摇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继续一口口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嘴巴里充满烟臭味,才掐灭烟蒂,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护不住他们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清晨踏入工厂, 海伦娜为我开门,晨光微弱,天地间呈现淡淡的青色,我们站在一棵茂盛的紫藤树下。

我平静地告诉她:“在毒气室毒死, 然后堆进焚烧炉。”

“你不要再说了, 我不相信!”海伦娜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我搂住海伦娜,她趴在我肩头,像受伤的幼兽一样闷声流泪,她低声喃喃:“我们该怎么办?”

我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充满胸腔时,苦闷的感觉仿佛消散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海伦娜皱眉。

“这东西好像能缓解疲劳,我从商店里买了一盒,你要不要试试?”我说。

....

不久,我听到了啜泣声,海伦娜呜咽道:“道格拉斯先生, 小朱尼尔他们……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他们一定还活着……”

“我们庇护菲利斯人的行为太惹眼了,继续下去会连累到家人,也许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我平静地说。....

海伦娜垂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可……那个格林已经死了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暂时隐瞒他们,就说他们在别的地方工作,没办法回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杰西卡死了,詹妮弗成了奴隶,老人和孩子被毒死烧死,工厂里还有一些小孩子,他们该怎么办?詹妮弗该怎么办?”

我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无力的哀愁感, 像把时间都变得黏稠了,让人喘不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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