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

他们表面上对皇室恭敬有加，实际却没有几分敬畏之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和风执明的想法一样。

皇帝究竟是谁在做并不重要，甚至是不是祁氏也不重要。

只要家族的利益能够得到维护，既有的权力不会遭到分割，是谁坐在那个位子上，又有什么要紧？

云子昱先一步退开，在内监跑近之前离开了。

风执明在原地等了一会，等内监跑近他，喘着气说三皇子请他去一趟，便也离开了。

仿佛刚才的对峙根本没有发生过。

而风执明就微笑着端坐在大殿的上方，隔着一众或祝贺或讽刺或沉默或不以为意的人群，遥遥看向大殿门口的云子昱，脸上的神情是全然的胜券在握——

你看，陛下再忌惮世家，不是照样要封我官职？

云子昱读懂了这个神情。

她沉默着用力握紧了双拳，修剪平整的指甲一点点嵌进肉里，嵌出一道明显带有血色的痕迹。

很快，风执明若无其事地又移开了视线，转而接受其他人或真或假的祝贺和奉承。

这更让云子昱明白，自己这一趟没有意义的来回，和意味不明的抽调，都只是因为风执明想让她亲眼看见这件事罢了。

他这样嚣张，他竟可以这样嚣张！

身上的制服和盔甲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沉甸甸压在云子昱肩上，让她透不过气。

与此同时，她感觉周围无数她或识得或不识得的脸，都好似若有似无地在看她，看她什么时候会失态，做出怎么样丢脸的事情。

云子昱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能丧失冷静。她知道这些都是错觉，制服布料虽不够好但绝不至于让她窒息，盔甲虽然不轻却并不够让她感到难以承受，而周围的视线，更不可能真的是在投放给她。

毕竟，云子昱知道自己这张脸还不至于特别到让人见一次就记住，换身打扮还能认出来。

她用一个苦笑缓解下身体酸涩的关节，至少自己还清醒地记得这份自知之明。

现在没有回味和消化的机会，云子昱只能将愤怒和不甘都压在心底，和那些尘封在记忆里，却和方才之事一样鲜活的东西一起，留到以后一点点打破。

“恭喜先生！先生之前说意外不能避免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没想到是这样的好事。果然一切不出先生所料，今日回去告诉我母妃，她肯定也会很高兴的。”三皇子祁铮贺道。

“多谢三殿下。”风执明回谢的稳重又矜持，仿佛得封高官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值得这般小题大做。

不过另一边的王之汶就不像他这么游刃有余了。

这位大司农脸色很是不好看，尤其是当听见众人都在向风执明贺喜的时候，他更是一口饮下杯中的佳酿，随后“砰”地一声重重将酒杯砸在桌案上。

好在周围略微嘈杂，他这番声响没能引起多少人注意。

至于坐在他身旁的二皇子祁烁，则比他脸色还要不好看，乃至于直接挥袖离席而去。

而王之汶也没什么心思去阻拦，他烦心的事情足够多，自己外甥闹的一点小脾气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周围其他几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王之汶，众人心里都清楚，陛下今日对风执明的敕封，虽然明面上没有给他安排某个重要的实权职位，但已经使他迈入了大魏朝廷的上层。

从此风执明在朝中便拥有了独属于他自己的话语权，不需要借助其他任何人。

而这更将使三皇子祁铮如虎添翼。满朝文武都知道风氏如今由风执明带领，和三皇子母族谢氏联系日益紧密，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押宝夺嫡。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首当其冲被视为威胁的就是二皇子祁烁，和他背后的王氏。

王谢两家历来不睦，王之汶向来看不上谢氏故作清高假意奉贤的做派，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没能察觉风执明何时跟三皇子搅在了一起。

他们五大世家盘踞朝野多年，根深叶大，各自都难以凭自己实力难以拔除另一方，但若想联手，又有太多顾及而无法好好实现。是以王之汶未曾想过主动联合其他世家，而是拼命从自己家中挑选人才遍布洛阳内外，同时从大魏之外寻求可乘之机......

“咚”一声闷响，一名内监被二皇子祁烁猛力一脚踹翻在地。

周围跟着的几名内监宫人都噤若寒蝉地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敢在内心祈祷着二皇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很尽快消下去。

但是很不幸，这些人里并不都是经验丰富的宫人，其中就有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宫女忍不住为被踹的那名内监求情。

“殿下，小成他也不是故意的，还请殿下宽宏大量，饶了他吧......”

这话一出，周围的温度似乎比方才还要低了几分，其他人更加战战兢兢。

祁烁看向那名宫女，发现似乎是个有几分姿色的新面孔，他好像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把刚才的事放在一边，半蹲下身对着宫女说。

“你是说，我不够宽宏大量？”

这下连这名新来的宫女也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一个劲语无伦次地磕头。

“不不！殿下......殿下恕罪！奴婢只是，小成和奴婢从小就认识，只是一时不忍......”

“有什么不忍！”祁烁猛地直起身，回到了一开始脾气火爆的状态，“他犯了错，孤身为齐王，难道还没有资格料理一个太监吗！？

他随即向周围转了半圈，“嗯？你们是不是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说！”

“殿下恕罪！”

跪着的一片内监宫人齐齐把头压得更低，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他们心里都在打鼓，害怕自己的生命将永久停留在今天这个夜晚。

“齐王殿下还请息怒。”

这些人没顾上察觉，周围何时来了一个人，待祁烁循声看去，发现竟然是太傅顾潜的独子顾晏沨。

顾晏沨远远冲着祁烁行了一礼，然后从容漫步过来。

“殿下，这两名宫人我看已知错了，再行惩戒也无必要，殿下又何必为他们动怒呢？”

明明是在为这些宫人解围，顾晏沨说的话却不怎么像是求情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在宽慰祁烁。这算是给了祁烁一个漂亮的台阶，而祁烁知道，洛阳顾氏未来族长的面子，自己也不得不卖。

而他也还没到气昏头脑的地步。

勉强压住火气，祁烁粗气沉声道：“都给我滚。”

周围宫人如蒙大赦，飞快都退走了，不到片刻的功夫，连个走路的声响都没了。

顾晏沨也不打算继续待在这，又向祁烁行了一礼，也告罪离开了。

一墙之隔，树影婆娑的暗处，云子昱从头到尾旁观了这场闹剧。

她无意撞见祁烁转头就往下人身上撒气的场面，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地去替别人出头，比起这些东西来说，她更担心自己被祁烁发现，那会相当麻烦。

但云子昱发现，到最后她竟然不自觉将注意力更多放在了中途而来的顾晏沨身上。

从容。

这就是留给她最深的印象。

好像在顾晏沨面前，没有什么事情是需要头疼的，不论是什么他都能妥善优雅地处理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绊住他的脚步。

让人羡慕啊......

“先生怎么才来！父皇都快到了。”

风执明依旧不紧不慢，他反劝三皇子说：“殿下过虑了，今日的寿宴必不会出什么闪失，安心即可。”

他可以放任自己喜怒无常的脾性对那些内监和宫人，却不得不在出身名门的嫔妃身上收敛克制。

在时刻警惕着世家的同时，还在依赖着世家的支持，这份矛盾让魏帝更加痛恨有恃无恐的世家。

五大世家的家谱比大魏的立国史还要久远，岑氏最早发迹的先祖甚至可以追溯到曾绵延四百余年的前朝之前。

甬道尽头跑来一个小内监，一路小跑着冲他们二人过来，冲散了云子昱和风执明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似乎这句话就是一颗定心丸，三皇子祁铮明显松了口气，但看上去仍有些不安，“先生，上次中秋宴会出了那么大纰漏，这次由我来主持父皇的寿宴，不会又出现什么意外吧？”

“意外不能避免，”风执明语气相当温和，也很是耐心，“不过，风某能肯定那不会是坏事。”

云子昱一口气憋在胸间，她只能根据调度再往回走。

和他们相比，建国只有一百多年，现在作为大魏皇室的祁氏，也只不过是个中途发迹的新世家罢了。

可能是为了彰显自身尊贵地位来得理所当然，大魏皇室从上到下奢靡成风，想尽一切办法用各种各样的物品将皇室和其他世家区分开来。

服饰仪仗、一应器皿，平常所经手的一切都按照身份划分出了三六九等，普通人和世家的距离犹如天堑，世家和世家之间也隔出了一道道沟壑，延伸到高门贵姓和皇族，这份距离隐隐变得越发模糊，而这让现在的魏帝几乎无法忍受。

皇宫的另一处，云子昱刚刚走到她被分配所在的福泽宫，就被人通知，她被临时调往寿宴所在的景崇宫。

肯定是风执明干的。

云子昱辗转来到景崇宫的时候，魏帝刚刚吩咐范良宣读对风执明的封赏。

“......兹敕封风执明为三品光禄大夫......”

风执明就落座在祁铮旁边，位于这间大殿里最接近魏帝的那片区域。在这片区域里，除了几个皇子，就是当前朝中实权在握的高阶官员，而他们同时也出身于整个大魏最有权势的那些世家——

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颍川风氏、还有洛阳的顾氏和岑氏。

祁铮虽然没能理解风执明的言外之意，但因他的保证而安心不少，至少能相对平静地等待寿宴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