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

斩骨带血，那头狼的脑袋咕噜噜滚下。莫宁横刀前指，似乎周围连虫鸣都停止了。

他忽然想到了面对小白鼠的那一次，他在试验场仓皇逃窜，出来包扎伤口的时候，白常山问他：“你是因为紧张忘记了它的弱点，还是因为记得，却无法下手？”

“我、我没有紧张，我清楚的记得您说的，每一个希恩的弱点，我也知道该怎么让它们一击毙命。”莫宁还记得他那时这么说，“但是我只是......下不了手。”

沉鹧走了，没给他下可以出去的命令。莫宁抱着脑袋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恐怕自己的这张答卷沉鹧并不满意。

那他要做到什么程度呢？莫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几只狼对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但是没有任何一只希恩敢靠近他。

但即便是他，也知道不能在这种时候放松警惕。他被咬伤的手臂滴滴答答淌着血，莫宁随意拿袖子挡了一下，觉得实在太难熬了。

“因为你总会有被踩到底线的那一刻。想要保护的人，自己的的生命，想要获得的力量。你可以将其他的生命放的很高，因为生命总是高贵的。可是你也总会有一些东西，会比这些更加昂贵。”

“因为我要保护我珍贵的东西，所以就会要剥夺他人宝贵的东西吗？不，对不起白先生，我只是觉得......”

“真是小孩子话。对于这个问题，我会回答你，是的。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赫利奥斯，他或许会给你一个不同的答案。”

几分钟后，一切尘埃落定。莫宁捡起了通讯器，那里的未接来电是他意料之中的人。

“长官？没有啦，我刚才在训练。啊，对了，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他独自坐在一群希恩的尸体中，小小的身影被那些比他大的多的身躯淹没。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莫宁听着，仰天看向夜空中的星。

“......如果有足够的力量，或者说，‘足够的力量’，本身指的就是，能够压倒性的解决所有。”

“如果有压倒性的力量，那么你可以选择，不仅保护自己的一切，也要保护其他人的一切。”

“可是如果我没有那样强的力量，我应该选择......为了保护我最重要的东西，别人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吗？”

那头的声音寂静了很久。

“莫宁，你知道吗？很少有人的思想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是再坚定的信念，也会在某一刻发生动摇。”

“所以，无论你选择什么，重要的是，在那一刻，你认为值不值得。”

“我认为，值不值得？”

对我而言，什么是值得的？

我想活着，我想变强，因为我想站在长官的身后，我想帮助长官。我也想保护长官，我想永远永远看着长官。

我可以努力，我什么都可以做到，因为，长官就在前面。

我觉得......长官比一切都重要。

“......同样的，而在那一刻做下的决定，也只代表了当下。一场战斗的失败不代表你永远的失败，一次冷漠的决定不代表你永远冷漠，人是复杂的，并且永不会被定义。”

莫宁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睁开后带着全部的决心。

“我明白了。”他握着通讯器，小小声地说：“只是，长官不问我，发生了什么吗？”

“嗯，我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传来，“可是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会一直在这里，莫宁。”

“只要你想起我，我就一直在这里。”

莫宁远离了那些尸体，离得远远的跑去对角睡了一觉。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刚好看到沉鹧站在高台上面无表情看着他。

“看来你也没有那么坚定。比起无用的仁慈，更可笑的，是虚伪的仁慈。”沉鹧冷冷道。

莫宁小小哆嗦了一下。

他能够感觉到，沉鹧并不喜欢他。但那种情感太深重，不能被嫉妒，厌恶，仇恨或不甘等任何一种情绪所概括。他深重到莫宁无法去形容那是什么，所以他只能感觉得到，沉鹧不喜欢他。

只是沉鹧即使不喜欢他，但这些训练并没有掺杂私人情绪，而是确实地有效的。所以莫宁抱着长匣眨了眨眼，小声说：“可是我......什么都不是呀。”

我不是圣雄，我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什么都不是。

所以我的仁慈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是永远的信念也好，是一瞬间的怜悯也好，那都不重要。

他这话没头没尾，其实莫宁自己也觉得很莫名其妙。但沉鹧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转身道：“出来吧。”

“啊，好的！”莫宁兴冲冲抱着长匣瞬移了出去。他一天没吃饭了，饿的慌。

他好困，也很累，但如果他不能处理掉周围的威胁的话，他是没办法休息的。

莫宁撑着斩骨缓慢站起，起身时有什么从口袋里掉了下来，是通讯器。他想去捡起来，但眼前一阵晕眩，整个人直直摔倒下去。

瞬移瞬间发动，斩骨的自重带着莫宁从天而降，砸在了头狼的身上。头狼发出了嘶鸣，莫宁再一次挥刀，月色下那双茶色的狗狗眼第一次露出了比狼还要凶悍的光。

“滚啊！！！”

莫宁在恍惚之中，想到了沉鹧的话。

这是莫宁第一次在野外露宿。

夕阳也已落去，银月当空，月光缓缓流泻在这方寸之地。莫宁有一瞬间在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后悔，但他自己都还没明白过来那究竟是在后悔什么，狼群就动了。

进化，或者说变异成希恩的动物智力比普通的动物高的多，那小波的狼群在最开始就在希恩围攻时在外围游走。现在它们也能在顷刻间察觉到猎物的虚弱，在瞬间发出致命的袭击。

狼群几乎是在看他苟延残喘，把他当作猎物后反而不再进行致命的攻击。莫宁每一次想动一下就会有一只希恩狠狠地咬住他的手臂，他在对这些希恩心慈手软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这场战斗的先机。

通讯器忽然发出了震动，那闪光惊动了附近的希恩，狼群也谨慎地退开了。莫宁动了一下还能动的那只手臂，握住了斩骨。

“......我知道了。”他低声说。

“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血腥气逐渐蔓延，群狼将他围住，兽瞳中带着阴森的绿光。莫宁的小腿和腰间都被利齿撕扯，伤口深可见骨。

莫宁疼的叫都叫不出来，这远比莱尔那一刀来的折磨。这一次他彻底爬不起来了，握着斩骨的手也缓缓滑下，只能勉强支撑自己的身体。

白常山揉揉他的头。莫宁有些愧疚，但是白常山说：“不必为此担心。”

“为什么？”

其他的希恩也逐渐围拢过来，狼群发出威胁，但收效甚微。莫宁眼前模糊，求生欲让他挣扎着想找到斩骨，但那只手臂却被咬住，下一刻是咬合中牙齿和骨头发出的剧烈碰撞。

“废物的仁慈，你只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莫宁没有来得及躲，希恩的利齿咬在了他的腰侧和小腿，他听到了腿骨被咬碎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恐惧和剧痛在先后间传达入大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