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东郡（十）
于是我缓缓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要我在向皇帝陛下汇报东郡情况的时候，把事情嫁祸在墨家那群人的头上？”
掩日笑了一声，道：“白副统领果然冰雪聪明，但这怎么能是嫁祸呢？叛逆分子作乱江湖，扰乱朝堂，本就罪大恶极。而农家，因追随昌平君，亦企图颠覆我大秦江山。”
我瞪着他——可这些事都不是他们做的。
掩日已经到了，正站在凸起的石块上板正地凹造型，他的盔甲擦得雪亮，正午的阳光照着，亮得晃眼。
我眯起眼睛盯着掩日，心说这么大太阳的天还穿这么厚的盔甲，甚至把自己的脸都裹得严严实实，不热吗？
还没吐槽完就听他冷笑了一声：“你果然来了。”
掩日道：“是罗网的意思。”
明白了，看起来掩日对罗网还挺重要的，他们不惜用这种下流手段收买我，一来是轻易也杀不得我——他们还需要我这个影密卫的副统领替他们一起嫁祸农家，甚至是扶苏。二来便是因为掩日的重要性。否则以赵高的手段，东郡的事情办成这样，掩日便如一枚弃子，已经没有用了。
我默了片刻。
“既然如此，我答应你。”我一脸十分诚恳地看着他，“你把章邯放了。”
却不想他颇为嘲讽地与我道：“这可不行。章邯在我们手里你才会乖乖听话不是么？早些年的时候，白副统领与皇帝陛下以反间计除掉嫪毐的事迹，我可不是没听说过。”
听他提嫪毐，我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心下却是一愣。也确然如他所说，这回我当然不可能是真的和他同流合污，答应他不过是缓兵之计，我要先把章邯救回来。
我挑了挑眉毛：“那么意思是，谈判破裂了？”
掩日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白副统领该不会以为，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罗网还会让章邯活下去吧？”
我心说妈的早该想到的，章邯或许见过掩日的真面目，更或许知道王离和罗网的关系——这样的人，如果换作是我，我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东郡。
“现在你没杀他，我还该感谢你咯？”
掩日摊了摊手：“这就是谈判的条件。我可以保住章邯的性命，不过你得按照罗网的意思办事。如何，是不是很公平？”
我微微颔首，冷道：“你居然用我哥的命和我讲公平？掩日，你怕不是对公平有什么误解吧？”
掩日就道：“哦我忘记了，你与我的实力之间，并没有公平可言。”
靠，感觉被羞辱了。
我缓缓眨了眨眼，突然之间冷笑了一声：“动手。”
两道极凌厉的剑气骤然而至。
架着章邯的两个罗网杀手在瞬间被杀，掩日只来得及挡住卫庄的首攻，便冲我大骂：“你阴我！”
我站在不远处看他狼狈的样子，冷道：“不阴你阴谁。”
眼见掩日被盖聂和卫庄缠住无法分身，我急忙去照看章邯的情况。
“哥你怎么样了？”
章邯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我瞪了他一眼凶巴巴道：“你少来了，都这个样子了你说没事？”
说着顺手搭上了他的脉搏，却心下一惊，问他：“你中|毒了？掩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想来章邯原本还打算瞒着我，却没想到还未开口就被我先问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点头道：“为了牵制你，掩日给我下了毒。”
“混账东西。”我恶狠狠地骂，“你中的是什么毒？”
章邯摇了摇头。
就在我们二人交谈的片刻，掩日在盖聂卫庄二人的合力攻击之下竟还找到退路，人瞬间消失在了山崖之下。
“别追了。”
这次他们两个倒是听我的，说不追就不追，瞬间收了剑招，向我和章邯走来。
卫庄显然是一副未尽兴且十分不爽的模样，扬着眉毛垂眸看着我：“怎么，你还不想他死？”
“不必追。”我又说了一遍，“这次我们的目的是把章邯救回来，掩日死了事情反倒不好办。”
卫庄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却被盖聂拦住：“小庄，她必然有自己的考虑。”
我向盖聂点了点头。
掩日既然是东郡一事中的重要操盘者，如果就这么死了，就少了一个证人，届时不过是我们影密卫的一家之言，也不知道嬴政会不会信。
实则影密卫的地位也是如履薄冰，如今深受重用不过是一时风光，谁也不能保证哪一天嬴政突然就不需要我们了。实则嬴政的性格我很清楚，昌平君一事后，他绝不会轻易地完全相信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当盖聂也背叛了他。
或许他也不是不想信任别人，只是一旦到了他这个位置上，的确是再小心也不为过的。
我能理解，也不觉得是被辜负。
十多年走来，终归，我也是看遍了他的辛酸与隐忍，一步步建立起与他的野心相匹配的国家，最终万人俯首称臣。
卫庄看了我一会儿，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最末将鲨齿归剑入鞘。
我看他的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想起从前在新郑的时候，每次打完架他也是这副潇洒的模样，一时心中便是颇多感慨。
我在想，若是那时候我没去秦国，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情形。www.)
过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但约莫不会是这番相顾无言——我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默了片刻，我还是决定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多有疏离的意味：“多谢二位，回去之后我一定向皇帝陛下……”
“不必。”
话没说完被卫庄打断，我下意识十分讶异地抬起头，呆愣愣地看着他。
他眉间似乎有些厌倦与烦躁，我怕是我的话惹恼了他，就道歉道：“对不起啊我……”
他却又一次打断我，慢慢地吐出两个字：“罢了。”
我又愣了一会儿，觉得这次他帮了我的大忙，只说一句“多谢”似乎轻了点——可再多的话，我却又说不出来了。
于是我瞥过视线不再看他，气氛陡然又陷入了沉默。
良久，终于还是我决定打破沉默的僵局，就与他道：“那……那我走了。”
“嗯。”
“你自己多保重。”
“嗯。”
我垂着眼抿嘴想了一会儿，忽得抬头喊了他的名字：“卫庄……”
他好声好气地应下：“嗯？”
看着他的脸忽然之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尴尬地眨了会儿眼睛，最末却仍旧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吸了口气道：“没什么，我走了。”
说着急急转过身，心里一时竟堵得慌。
无论我装得有多洒脱，我也始终不是沙海时期的吴邪，我的心到底还是会痛一痛的。
从新郑到现在也有十多年了，我唯一一次告诉他我喜欢他还是在他死了之后。约莫我是懦弱无能的，连对喜欢的人说一句真心实意的实话都做不到。
掌心刺了刺，我这才回过神，继而觉得自己方才真是疯了——现下的情形就算我与他说得掏心掏肺声泪俱下，他又能信几分。
我和他其实是一样的人，心中藏着一个家国天下，脚步永远也不会为谁停留。
红尘来去，偏又举目四望是家国，由不得我取舍。
有些事终究还是需要天意成全。
我心说你这他妈不是废话吗，下次寒暄能不能换点应景的，比如问问我热不热，需不需要弄点冰什么的，服务得到位啊。
如此想着我就冲他呸了一口：“你这不就是设了局等我来么，我不来的话岂不是很不给你面子？”
等等等等，掩日做事一向都是有道理的，绝不会在此时此刻的情况下，和我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忽然间脑中就清明起来——掩日的意思其实很清楚，但却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掩日侧头看了章邯一眼，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自顾自地开始了新的话题：“白副统领，因荧惑之石一事，农家几次三番违背帝国法度，又与墨家道家纵横等叛逆分子颇有纠缠，意图搅动江湖，危害我大秦稳定。”
青叶崖上烈日当空，蝉鸣声中夹杂着几分燥热。
掩日：“是么？”
我无心与他多言，直接问他：“章邯呢？”
就见章邯还要说些什么，我先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一切都好，这里交给我。
我心说罗网甩锅的本事果然都是一等一的，若不是你们在背后布局挑拨，这些事情压根就不会有。这会儿还说得冠冕堂皇，实在是不要脸之典范。
“掩日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东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起的，你我都很清楚，这个时候你还要与我——”
等等。
章邯看见我脸色一变：“小飒？”
我微微一愣，已是有段时日没听章邯这样叫我了，一时间十分感动，差点就要流泪，心说晓梦到底还是靠谱，章邯这大猪蹄子终于想起来我是谁了。
掩日顿了顿，又问我：“白副统领觉得如何？”
我垂眸想了片刻，才抬眼看向他，眼神中一定是有凌厉的意思。我问他：“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赵府令的意思？”
章邯便就不再说话，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我所谓的“交给我”，是都已经安排好了的意思。
然我却见章邯脸色惨白，那种病态的白让我深觉不对，于是皱了皱眉厉声问掩日道：“你把章邯怎么了？”
掩日哼笑一声，朝一处比了个手势，于是两个黑衣的罗网杀手架着章邯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