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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雨浥轻尘

第32章 第十七章 第三节

是以,围观之人不与她相计较;司机师傅自是也不能与她计较什么;但那孩儿他娘却如何不与之计较?否则儿子真成别人的“皮夹克”啦!

见她反执起那双施恩的手,身一挺将孩子庇护于自身后,名正言顺、言之凿凿:“你这大婶,怕是认错人了吧?话可不能乱讲,何时我儿子倒成了你家孩子了?瞅着挺是正常的,你……你没事吧?拜托看清楚喽!可莫再错认了!”

“瞅着他就是我家韫韫,个头跟他一般高,胖瘦差不离儿,奶牙还没退呢!至于这眉眼嘛……”一丝纠结的神情里,细眼双眸在做努力地探寻向那年轻女子身后。

众人围拢上来,便忍不住交头接耳地试图劝说她还是听从司机建议去医院做趟检查,虽表面看似人无大碍,但往往势必要命的却有瞅不见的内伤。

而这中年女子闻言周遭权作是现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就见认死扣儿地只管紧紧搂着怀里向外挣脱的男孩儿,嘴里却哩哩罗罗自语着什么:“韫韫……乖,没事不怕……有妈在呢!……”

许是那孩子着实给惊着了,瞬间脆脆的恰如“猿啼”高噪一般。

“哪里有你说的这般严重?谁说俺有病?”中年妇女一脸的幻想破灭状。

“听听,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哈!哎?你们大家伙可都在这,到时得给我做个证啊!反正瞧着人若是一旦有啥……那也不是今儿才被撞出好歹的,可别再给谁讹上了……走,走,走,跟妈回家去……。”说完将唇一抿,扯上男孩儿的胳膊,举着那生有细小雀斑、形似喜鹊蛋的脸孔,好像无半点欺心,把腰肢一扭,失陪走人了。

滕脂柔注视着相隔不远这个面黄唇白与自己母亲年纪相仿的女人,对峙得默不作语,而有些勉强地在嘟嘟囔囔着啥,的确也不太对劲儿,忽觉得这人哪,越渐年迈晚景凄凉的。

如此,那孩子的母亲将责任撇清得倒很“务实”,只教莫名得如此“实在”了。司机师傅阔大的嘴,实在是气咻咻地甩话掷地上:“说起今儿这事儿,你看看,不就是她家孩子惹出的乱嘛!孩子若不跑上来,怎会引发你的善举,不管目的何在,你这一盛情不假,倒与我这车亲厚上了,阿弥陀佛,孩子没咋地,换回你来了个‘前途不可限胆量’。只要一想起方才,便心颤腿抖个厉害。你男人、你儿女若知道你这样,非吓个半死……”

“你咒人?我男人……他怎么着你了?我儿子……我儿子又怎么着你了?你怎知他们死啦?你咋害他们爷俩的?啥叫是‘半死’?你老实说我儿子究竟……究竟把他给咋地啦?你快说……他在哪?”

那男司机大致意思原本自嘲一下,顺带见其可怜安抚两句,奈何误撞上眼前这妇女一生尽毁的恨事心结了。再一眼,那目中已然如古井生波,顷刻屯成潮阵。

北风冷峭偏又一过,男司机似打了个寒战,生生立挺那张“两三星火是瓜州”的脸孔,回语嚷嚷:“你这婆子,好个失心疯,太不像话了,人辨不明也就罢了,竟连好赖话都分不清,在下我做人很不赖,我几时害过你男人了?我又何曾认得你儿子?简直……没被你们给吓过去也得被你给气个半死!……得!我一大老爷们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算我今天晦气倒霉!真是人还未老先糊涂了……”如末日审判一般,没那铁笔,他倒像个判官,至少这音域洪亮得骇人。

可他口中的“疯婆娘”并未被其给唬住,佯装不出这等不共戴天的宿仇来,俨然气势肃穆忽令面皮白得渗人,将话锋跌得粉碎:“这冢中枯骨,你敢对天盟誓,人并非你所害?你也从未害过人?那些奸人皆是见小利而忘命之鼠辈,杀父害子,必遭天谴!会图遭报应的……”她荏弱的身躯在索索发抖。

“立誓?在此立什么誓?人又不是我害得!不过,有谁到底怎么你家父子二人了?以致于你总往我身上冤扯啥嘛!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这号人掰扯不清的闲来工夫,兜来兜去真是‘鬼打墙’了……你这‘闲情’指望别人来哄你吧……我还有一家老小指望要我来养活呢!”

“就是,一看便知道这号人定是有些来历的,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也怪可怜不见的……”围观的人们劝说有方,只差各执一面地洒一掬同情之泪了。

滕脂柔就这么听着,耳边尽是单调的嗡嗡声,她没有插嘴,仿佛大伙都把她忘了。

男司机告艰苦,只当这个苦茶般的女人癔症发作,别无大碍的。遂一抹头抬腿便要走人,那厢拥着创痛之心的女人这下里身子虚软、一烘就化地委颓欲坠。“当心!……”

“坏菜了!人晕过去了。”滕脂柔边脱口出言,边抢进一步托定住这身如浮萍苦作无依的疯女人。

“哎呀,天爷!怕啥还就来啥了……这不要命嘛!我车剐蹭是有……可天地良心真没撞到你,我也没咋可劲儿埋汰你,你可不好吓我呀!昂?大姐。你心里难过,可想而知……但别介这般对我天理不容的……”男司机见此是真急了,望着周遭注视的人堆儿,可劲儿解释不说,逼不得已央人来帮忙,连称谓也变了。

“大哥,你看事已如此、人又这样……不如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才好。眼下得赶紧送人去医院。若真无大问题,彼此也都心安,你也顺道将自己责任撇清了不是?”滕脂柔也难说清自己怎就蹚上这等“浑水”,她只是隐隐觉得自己搀扶的这个女人,莫说傻傻分不清的惹人怜,就是在危难之时,说“人上年纪了、不中用了”,这等应对老话,在她这里却赫然失效。枉她之前救人的善举被人以此把柄现都将散净,只一会功夫连精神也不济了。这蚀骨的哀苦,不是简单的悲凉而一语带过的。

是以,男司机一怔,却也目色并不回避道:“话是不错,我也并非想躲事不理,先前问她,她不去,可单凭我一己之力又要开车,又要顾及她……对了,你们大家有谁能帮扶她一把到我车上,最好能陪护一道,莫怕大姐,咱这便赶去医院。”不知是男司机的一番话,让方才还好似“掀波盖浪”的氛围,多少安静几许,且令这个爷们多少能硬气点。

司机师傅的恳求目光一个逡巡横走下来都是眼睛,可他相不来,尽是无用的“群星”,唯独转到手扶着发病女人站侧一旁的滕脂柔---这个头前问话的年轻女子时,他仿若看到了希望的帝国在耸立,不错,眼神便顿在那里不动了。

唔,一脸的崇拜。瞧出来了,滕脂柔顿了顿,觉得四周浑浊的眼神也都不遗余力地往她身上打转,而男司机的眼洞里好似两个香火头,光亮光亮地延烧向自己。

“要我帮吗?那也是……自然!”像被灼烫一般,滕脂柔不好意思克制地动了动唇。好在,看那众人脸上又都有了笑容,虽说连笑也都笑得很小心。

的确,很小心的经三两人合力便将发病妇女顺理成章地给捣鼓上车。司机这回驾车再也不敢大意了。失了“荆州”那是关二爷马失前蹄,没咋上心,可教车轱辘下犯冒失,便是再怎么伤心那也白费。

对比起来,随后的一通问诊可真不叫“白费”。格式化问诊流程,轻躺轻放的各项验查,小心翼翼地询问病情,真乃好生没趣。再细思,这忙得紧的身着“白大褂”之人,多半更是无意趣的随其看诊量成指数的增长而倍加如此了。瞧瞧这铜质门把手,被来去进出的病患把磨得光亮照人。可见,叫谁心情能好过。

更有甚者,单就这医院整体而言,有时想想,整得跟座迷宫,“走迷城”的人在这魂儿绕千转,寻得“逃亡”出口也只是暂且的胜利罢了,若是迷失与此,八成得耗尽心力、体力外加与财力的,临了也没整明白差哪呢?岔开话题、再一琢磨,只不过介四回锅涮,一丝侥幸罢了。

现下滕脂柔便被这“迷宫”尽情给绕得大冬日里却是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她觉得若在往日,即便母亲身体欠佳,都没能如此为她颠前跑后的,竟一时心存愧疚起来。

“阿弥陀佛,天爷发善心、怀慈悲了。大姐,这次你可真是命硬逃过一劫,查无大碍的,除了像大夫所说的肩头有些剐蹭伤外,踝腕处抢去了一块皮也已上药、裹了纱布。再就是……腰部还有点软组织挫伤,说稍加养护不打紧。”司机师傅拿着一沓各项检查的回执报告水单,这回子不像判官倒像是坐堂医,弯下身看那妇人,强扯了笑颜,虽见并无诓她的意思,但口若悬河的,只差腰间别个葫芦游走民间了。

原本一声不语的病秧子,经他一点拨,一会儿发怔,一会儿又支离破碎地叹气。渐渐地,滕脂柔才恍然明白似从她牙齿缝里碎吐出的沉渣在厌恶道:“谁说不是呢?万不该我这命硬如铁,到头来还不是克夫又克子?”男司机团头团脑地冲着明白人---滕脂柔使来一记眼风,多一句也再没那胆儿敢言语。

就说现在的小男孩儿,内秀得堪比女娃子更好哭鼻子,反观女娃子呢?嘿!是真不逊那“女汉子”。这性格差异怎说变就“变异”了呢?滕脂柔搞不懂。

毕竟这出音儿的要好过那哑声的,众人只当是老少还算稳妥,不至于生命攸关的地步,可就在这时,但见一红妆零乱、年纪尚轻的女人,拔身人群、越众向前,一把扒开坐伏在地那中年妇人的怀,一手拽扯出惊恐未定的男孩儿,只道孩子那张好似碧天上祈祷下的甘霖作洗的脸孔冲迎向这女子,油然而出地喊声“妈妈……”来。

“哎?瞅着样儿不像是有问题啊!怎的说说就‘下道’了……够可怜的,唉!……”

所言有理,滕脂柔目光流转里虽内心疑惑甚重,却想来当真自有她的因由吧。

一个个再度吃惊尚未缓神呢,忽又瞧见其舌鼓唇摇浑噩道:“韫韫,你不记得妈了么?你再好生看看……都是妈不好,没看护好你,是妈错了,让韫儿受委屈了,妈会好好补偿你的,真的!这回你相信妈……跟妈回去好不好?”

司机师傅到底颤巍巍地迈腿过去,抵不住惊惶之色,刚稍一缓气儿,转而却忿詈了,眼盯盯地瞪她,无意间成了“huo药桶”:“你这女人是怎么带孩子的?一个大活人连个孩子都管不住,让满大街地乱窜,今天幸而这车速不快,亏我反应及时,否则你我这百十来斤全都交代在这儿啦!你也真够玄的,救孩子豁出命来,再怎么这老命不值钱可也还是人命一条呀!管它大小,我这把不惑的岁数纵是再奋斗个二、三十年,也都如何赔不起。咋样啦?撞到了没有?觉得身上哪不过劲儿?能起身不?要不咱去医院吧!”

我的司命上神……

一切发生得就这么猝然与反转……

经此一说,孩他妈这才放宽心,转头望向旁侧救她孩子出鬼门关的这个中年妇女,正心诚意道:“该怎么感谢您,这位大姐,怪我一时疏忽竟没看紧儿子……要不是您,这孩子指不定今天会咋样……果真有个闪失,我这当妈的怕……怕是只欠一死了!您真是救命大德呀!”

甚好,脱颖而出俩妈来,加之一席话,委实呛起周遭语声唏嘘不已。

“不会吧?怎么说话疯疯癫癫的,莫不是这脑子受啥刺激也难说。”

“嗯,我看差不离儿……怪不得她这么有胆量上前救人,不怕死的。”

现真身这踉跄闯入的年轻女人,一面眉眼焦灼地注目着男孩一刻不离,一面从头至脚挨处摩挲着孩子的周身迫不及待道:“没被车撞到吧?哪疼不?要吓死人的,以后看你胆敢还乱跑不?儿啊,真没事?……”说着,再次审慎地察看,满目不可置信。

“不妨事,孩子就是受了点儿惊吓。”渐渐平复喘息的救人妇女,全然无视旁人的所在,木讷神色里,唯有惦念多到根本放不下。

这等关切劲儿,一时大似一时。皆有目共睹。

“惦记没完了是吧?笑话,我的孩子我生养的,跟旁人怎会扯上半毛钱关系。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孩子的娘亲此刻面色骤降有如“草木摇落露为霜”,一眼望去跟只护雏的母鸡一般,先是做出十二分的防卫姿态,随后一扭头冲着孩子与众人急道:“是不是自家的孩子如何会不知?怎么感觉神神叨叨的,可是早先就有病也备不住,我再问你一回,你可愿意去医院不?”

再没有什么比中年妇女舍己救人的通身气派可被当众啧啧称道的了。然则,入眼几分迷惘下,那何劳挂心几曾有的神态,旋即填漆仿若洞穿的瞳睛里。

问题在于,倏地,令人无一不心窝一揪、眶睫一凉的,是放眼见她抬肩支掌于地,行膝匍伏向男孩,凑上跟前,遭电击似的一把攥住孩子的小手,弄得男孩儿生疼不说,虎吓得直往他妈怀里躲。

在场众人全然有如自云端跌到土地公的老家,大惑不解、面面相觑:“介四唱哪出?介四谁?”滕脂柔心头一震,愈加看不懂这起伏跌宕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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