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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特拉克奇喻

第7章 关于“人”

“麻烦林先生今天来一趟。”即便这是我提出的“邀请”,但我还是在这种场合表达了我的歉意。

“不麻烦。”他简单地朝我点头微笑着揭过去了。

但这种短暂的让步并没有持续到上车后。待我们俩坐进车内里面,空间缩小得瞬间鸦雀无声。无人再开口说话,寒意似乎提早降临了在这个地带。

大概是天又凉下来了。

我靠着椅背闭着眼睛小憩,以往桌子上的那杯咖啡现在也换成了热水。

胃病真的太遭罪了,各种隐痛和灼烧感都汇聚在一起。之前最严重的一次是我连吃饭都难以下咽,吃一口就反胃得吐了出来。后来吃药也没大作用,实在有些受不住了只好去医院做了调理。

从我的公司到TANG前后估摸一个小时,我和林怀喻一路无言。俩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不谈话,也不放音乐。

开了一段路程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林怀喻忽然偏过头来盯着我看。我微微皱了一下眉,带着不解唤了他一句怎么了,然后又随着他凛冽的目光从我的脸转移投向随意搭在大腿处的左手。

随后,林怀喻缓和了一下表情,问了句:“邵总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我提起嘴角眨了眨眼。

林怀喻显然是不太相信我的说辞,但我的手还缠着绷带,他也无法鉴定我的好多了是多少。

我客套地转移了话题:“林先生最近很忙?”

“还可以,不太忙。”林怀喻握着方向盘回答。

“不用排练的音乐会什么的吗?”

林怀喻:“都安排在年末了。”

我询问:“是在国内还是国外?”

“在国外。”林怀喻正经回答。

我感叹:“真厉害。”

“谬赞。”林怀喻淡淡道,“我想,如果你接受了TANG,你的B乐团也可以参与进来。”

我笑道:“所以我带着我们公司的诚意过来了。”

一顿,冰冷沿着指尖钻进了手心里。我倒吸了口凉气松开手掌,竟握着一把冷汗。后知后觉,我的胃又开始倒腾了。

这时候也真的是服了,我暗骂自己。

绿灯一挂,车子开始行驶,我和林怀喻再次无言。冰寒而至,我往窗右边靠了靠,胳膊肘抵着车把手,指尖抚上耳垂用力地揉掐。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揉掐产生的疼痛可以稍微替代胃作乱的痛苦。我觉得我在冒冷汗了。

我缓缓地把视线转移到了车窗外,不再去看林怀喻。借助看外边的缘由发起了呆来,此刻绞痛感正在我身体里活跃着,四处蔓延,我无法再分出精力去交谈,只能在心里祈祷对方不要再开口了。

上天有灵。很庆幸,接下来的路段林怀喻也没再开口,我愿称之为心有灵犀。

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TANG,疼痛此时也安分了些。

TANG大门前早已有人在此等候,我前脚刚落地,就见着他后脚疾步迎了过来。男人对我伸出手:“您好,我是唐总的秘书,叫我小赵就好。”

“等候多时了,邵总。”

“您好。”我笑笑握住那只手,“实在不好意思,久等了。”

“里边儿请吧。”小赵手往身后一摆指引方向。

我朝他点点头,然后回头看向刚从车上下来的林怀喻。他跟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走去了电梯口。

电梯门一开,小赵拦住缝隙邀我进去,我望向林怀喻,只见对方摇摇头说有事儿要忙的由头婉拒了。

“抱歉,我还有些事儿,”林怀喻颔首,“邵总,失陪了。”

我声声应下:“那下次见吧,这趟路先谢谢林先生了。”

“我应该做的。”林怀喻稍稍莞尔,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会意,然后跟着小赵进了电梯,摁下楼层。他边领着我去寻人边解释着:“刚才的事情请邵总不要放在心上。”

我还没反应过来:“嗯?”

“林先生总是这样,他每天都要练琴,我们都习惯了。”

“啊,怎么会。”我笑答,“或许是我耽误了他练习的时间,他应该把我记上才是。”

小赵也笑道:“邵总可别这么说,这让我们做下属的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出了电梯,透明的玻璃隔着走廊,磨砂的材质看不见里边儿。

“这边走。”小赵指着前方走过去。他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唐总,邵总来了。”

还未见到人面,熟悉的声音便从里边传了出来:“来了?”

小赵引着我进去后便轻轻地关上了门。唐先生从他的办公桌站起向我走来。

我伸手握手:“唐总,好久不见。”

唐先生笑着:“好久不见。”

唐先生还是老样子,只是头发似乎又斑白了许多。他坐在沙发上,砌了一壶茶对我说坐下吧,我也便顺从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望舒,这一趟过来啊,辛苦了吧。”唐先生递了杯茶过来。

我双手接过来:“不辛苦,应该的。”

这手一伸出来,缠着绷带的左手就有些明显了。唐先生忙问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笑着回应,“缠着绷带也只是防止不被感染而已,无伤大雅。”

“还是要小心些。”

我连应几声是。

寒暄了几句,我开始进入正题。我确实是带了公司的诚意过来,相对的,我也想再完善一些合同中的条规。谈合作嘛,必然是要双方互利共赢的局面。

谈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终于最后敲板。签完字后,合同就算生效了。据具体内容来讲,年底的这时候B乐团和林怀喻要出去做演奏会的世界巡演了。

现在距离年底还有三个半月,无形之中突然要忙起来了。

走时,唐先生陪同我一起走到电梯口。我忍着疼痛说唐总就送到这吧,您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

他不答反问:“你一会儿还是同怀喻一起回去?”

疼痛一顿,我这才猛然想起,默默在心里啧了一声,“不,林先生有事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借用你们TANG的钢琴家当我的司机,”我开玩笑道,“真是不好意思。”

“话说小了哦,”唐先生笑起来,“他可不止是TANG的钢琴家,还是整个世界的。”

“哎,”我也笑起来,“是我高攀了。”

我又问:“前些天林先生还打电话来慰问我,是您吧?”

唐先生愣了一下,摇摇头:“是他向我要的电话号码。”

“啊?”这我倒是没有想到,我之前旁敲侧击过林怀喻很多次,想告诉他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似乎总是领悟不到我的用意。

我无奈道:“他其实不需要这样的。”

唐先生与我打趣了一番,才稍微收起些玩闹正经道:“没什么,他欠你的人情,应该还的。”

“这对我来说真没什么。”这些天总这样提起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靠手吃饭的肯定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我如实说,“像我这种不靠手的,也就只能靠胃来充个数了。”

唐先生听了拍拍我的肩膀,又笑了起来。

这时候,电梯门开了。我走进去,转过身对唐先生说:“麻烦唐伯替我转告林先生,让他不必再愧疚什么了,你同他说总比我说管用的。”

唐先生会意地点点头:“好,我会转告他的。”

“那邵总,合作愉快,下次见。”

“合作愉快。”我抿嘴微笑。

两扇门一合上,我才放松地倚在电梯的墙靠了一阵。我双手抱胸盯着逐渐下降的数字,默默地叹了口气。

像林怀喻这一类人,除去技术,手肯定是身体最重要的一部分,许多人花费了小半辈子的时间便是如此。但我姑且把这称为行业,或许部分人是为了梦想,不过谁知道呢。

我想,或许有很多聪明人会将这个当作合作的筹码。但我这次选择丢弃这份“聪明”,去尝试理解谢舟口中的那些梦想。

这也是我的诚意。

好一会儿,我总算感觉舒服了那么些才直立起身。轻微的不适感牵着我走出TANG,我迷茫地在大门口左右张望,然后掏出手机准备打车。

马达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传来,抬头的一刻,熟悉的车型已经开到了我的面前。我稍稍弯腰靠近车窗问:“林先生怎么来了?”

林怀喻摇下车窗,好看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送你回去。”

这四个字让我有些吃惊和不解,似乎冬日的阳光融化了这冰冷的边界。但像他这类人,在我的理解里也不应该是这样。

但我依旧笑着婉拒了:“今早林先生送了我一趟已经够麻烦的了,您肯定还有事儿要忙。”

“我没什么事要忙。”

我噎住了。这样的感觉才是对的,果然冰雪融化还是错觉。

“可林先生不是还需要排练的吗?”

“已经练过了。”

“……”嗯,整挺好。

我们俩僵持在门口,直到林怀喻皱了一下眉:“你身体不是不太舒服吗?”

“啊?”我愣了一下,张了张口,“你怎么……”你怎么知道?

“早上过来的时候,看你的脸色不太好。”

说半天还是因为愧疚,所以,后半段的路程才没再开口吗?我又不禁感叹他的善解人意,算是一种善良吧。

“心领了。”我莞尔一笑,“那送完这次,你我之间就抵消了啊,林先生。”

林怀喻听后淡淡地“嗯”了一声:“上车吧。”

回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下车的时候,林怀喻还扔了一袋药给我。我打开一看,全是些感冒药之类的。我也懒得再去争辩,便对他道了好几声谢。

我拎着一袋药走进公司,一路快走想回到办公室的路上迎面撞上谢舟。

“这么快就签完合同回来了?”

我一手捧着文件,一手拎着药:“三个多小时你管叫快?”

谢舟不答反笑几声,然后视线飘到我手中的塑料袋,他瞅着问道:“这什么?”

“感冒药。”我回答。

谢舟皱了皱眉头:“你感冒了?”

我笑说:“哪能啊,别人瞅我脸色不好以为我生病了,就买了感冒药给我。”

谢舟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文件:“你胃又疼了?”

“老毛病,你知道的。”我摆摆手。

谢舟捧着手中的文件前后翻了翻,然后抬起笑眼饶有趣味地看着我。

我笑而不答,反问:“怎么了?”

“我倒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做。”谢舟如实告知,“比他们刚开始提出的时间还长。”

“诚意嘛。”我冲他抬了抬下颚笑起来。

“三年保底,四年肯定是他们预期的结果。”我深呼一口气,“当然也提了一些条件,保证这四年我们也可以得到想要的。”

我同谢舟说道:“而且这个项目年底的月初就开始了。”

谢舟建议我跟着一起去,说是让我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反之我朝他翻了个白眼道你就是嫌远不想跟。

他难得冲我笑笑,不置可否。

看,我又鼓对了。

谢舟是营运部门的总监,理应是他该走这一趟。不过他要管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倒是有些顾不过来。

公司里大部分的重要事件谢舟都会建议我尽量亲力亲为,而大多数时候我都听他的。

“行了,大概后续我清楚了,接下来交给我来就行。”谢舟扶正鼻梁上的眼镜。

我嬉笑地拍拍他的肩膀:“知道啦。”

“舟妈妈~”

谢舟:……

我喝了口热水暖暖胃,紧皱的眉头才松了些。

助理敲敲门进来,告诉我有人在一楼大堂等。我点头示意,用没受伤的手揽起一搭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林怀喻听见声音,便把手中翻阅的杂志放回原位,回过头来对我浅浅一笑。与前两次不同,或许是因为愧疚,才使得他这种边界感褪了几分。

钢琴家的视线便瞟一眼我完好无损的右手,又下意识地去看我背在身后的左手。他对上了我的眼:“没关系,我也才刚到。”

这种机会在很久以前就没有了。

这几天我过得有些浑,因为我的胃又开始疼了。

我乘着电梯抵达一楼。门一开,便看见熟悉的身影在放杂志的架子一旁站立。阳光穿过透明的玻璃洒了他半身的金色,从我这儿望过去,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刺眼的光,隔开了两个世界。

如果林怀喻是守在岛屿上的士兵,而我可能就是在陆地上连栏杆也拆卸下来的花田,甚至是招呼着大家高歌一曲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可我想成为这种人吗?我又反问自己。或许想,或许不想。我不知道,只能说现当下的状态是最适合的。

毕竟,呆在这个圈子里面要是不去扩大交际范围,那便是我愚昧了。

我左手往身后撇了撇,加快步伐迎上去:“不好意思,让林先生久等了。”

那是一种很强的边界感。

就像是漂浮在大海里的一座孤岛。岛上有个神秘的城堡,然而这座环海的岛屿阻隔了所有想要上岸的外来人。外边儿的人进不去,里边儿的人也不愿出来。

我忽略了这种氛围坐在了副驾驶上,前后调了下座椅靠背的位置,便舒服地靠着了。

搁平时我没那么事儿,只是今个儿我的胃搞特殊,所以得好生对待。为此,我特地把靠自己这边的挡风板封死。

不越界的交谈,维持自身的冷淡,保持舒适的距离。林怀喻大概就是这种人。

我很羡慕这类人。至少他们在这个年纪随心所欲的时候有很多,而我没有。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林怀喻。两次我都有意无意地能从他身上捕捉到几丝疏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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