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雨剑

苏柔婉示意丫鬟下去，对萧逸歌道:“你们江湖中人都这版不懂礼仪吗？说走就走了。”

萧逸歌摇摇头道:“江湖中人自然不必婆婆妈妈，整那些虚假的客套。”

苏柔婉道:“江湖中人讲义气二字，妹妹今日陪我一趟，全当是为朋友讲义气了。”

苏柔婉对萧逸歌道:方才妹妹怎么知道那老头喜欢喝葡萄酒？“”

萧逸歌笑着道:“你没看到？他酒壶的盖子上染着酒的颜色呢。”接着又道:“他这人又穷又好喝酒吃肉，你看他身上的衣服破一块补一块的，脚下却掉着刚啃完的肉骨头，看来赚的钱多半买肉吃买酒喝了。”

刘三娘笑着道:“万一他像我一样就喜欢穿破衣呢？”

进入府内的人络绎不绝，苏城拿出礼品，管家命人收下，领着他从大门而入，苏柔婉和萧逸歌由老妈妈领着从侧门而入。

苏成一进入宴客厅，就赶忙跟众官员打招呼。不一会儿，丞相穿着黑底绣着红色福寿花纹的绸缎走了出来。他胡子花白，拄着拐杖，不时的咳嗽两声，俨然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众人赶忙拱手拜见丞相大人，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丞相咳嗽两声道:“大家都甭客气了。快坐，快坐，今儿不是在朝堂上，我也不是什么丞相，就是个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子，承蒙大家不嫌弃，赶来陪我这老头子热闹，我老头子感谢众位！”说着便丢掉拐杖要向众人拱手行礼。刚要行礼，身子便站不住，在前的两位官员看见赶忙上扶住丞相的胳膊，一名官员捡起地上拐杖递给他道:“阁老整日为圣上排忧解难，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鞠躬尽瘁，一片赤诚忠心，青天可鉴啊！如今熬坏了身体，我等看着甚是痛心。”说着便哽咽了。

众官员赶忙拱手齐声道:“阁老要为圣上，为江山社稷保住身体。我等离不开您啊！”

丞相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这时听到外面有太监的声音道:“圣旨到。”

丞相赶忙颤颤巍巍走到院里，恭恭敬敬跪下道:“臣接旨。”众人也都齐刷刷跪下。

只听那太监读到:“今日爱卿六十大寿，朕知道爱卿日日替朕分忧，近来腿疾发作，疼痛难耐，数月前吩咐太医院研制出新方，今日特赐治腿疾的良方一张，让太医每日亲自为爱卿煎药敷药。除此之外，再赐蜀锦万寿字图一幅，玉如意两把。”

丞相听完眼含热泪，重重磕了个头道:“老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边，丞相府内院，苏柔婉正拜见丞相夫人，众女眷看见苏柔婉，有的不免小声窃窃私语，显然在聊她们所听到的顺天府尹认妹妹的故事。苏柔婉并不在意，落落大方的把苏城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交给老妈子，丞相夫人吩咐老妈子带她入席。

宴席准备妥当，丞相夫人端起酒杯敬诸位女眷，大家纷纷一饮而尽。有人提议单喝酒其不无聊，何不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夫人也要一同参加，鼓点停后，花在谁手里，谁就吟首诗啊，唱个歌呀，谈个琴呀，以共大家娱乐，可好？有人笑道:“太文雅也无趣，我看也可以讲个笑话，说个顺口溜，讲个故事猜个字谜。”大家表示赞同。

苏柔婉坐在桌前，萧逸歌站在她背后，小声道:“真是无聊的游戏。”苏柔婉轻轻一笑。

鼓点响起，游戏开始，一朵红色的花朵在众人手中传送着，鼓点越来越密，突然戛然而止，花朵落到丞相夫人的手上，丞相夫人看着身边喊停的十来岁的小女孩，道:“你这丫头，是看准了喊的吧！”

那小女孩笑着，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奶奶这可冤枉娇娇了，娇娇明明看到花朵传到了二姑妈那里，才喊停的，哪知她眼疾手快，一瞬间递到了老祖宗手里。”

这时一个女人哈哈笑道:“好你个娇娇，二姑妈平日都白疼你了。”接着道:“老祖宗平日里最是会讲笑话，我等可都喜欢听呢！”

丞相夫人也笑着道:“今儿聚在一起高兴，我就给大伙讲

个《老面皮》的笑话，提前说好了，不好笑也要都给我笑。”大家都安静下来，聚精会神的听着。

丞相夫人道:“话说从前有两个人在一起，没胡子的人问有胡子的人：世上什么东西最硬？

有胡子的人说：石头和铁最硬。

没胡子的人说：不对，石头可碎，铁可锻，怎么能说是最硬的呢？以我看来，只有老兄的胡子最硬，石头和铁都没有它硬。

有胡子的人问：为什么？

没胡子的人说：看老兄这么厚的脸皮，都被它钻出来了。

有胡子的人也反唇相讥说：老弟面皮更厚，这么硬的胡子，还是没钻透。”

众人听后都哄堂大笑，苏柔婉正喝着也不禁被呛了一下。

这时有个老妈子走到正在笑呵呵的丞相夫人跟前道:“老爷叫五姑娘去宴客厅。”

丞相夫人听了眼睛扫了扫席间，问身边的丫鬟:“云儿呢？”

丫鬟道:“刚还在呢，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了。”

丞相夫人道:“赶紧去找找，让她直接去老爷的宴客厅。”

这时苏柔婉边上的两个妇人小声交谈，一个妇人道:“你猜猜爹找五妹妹有何事？”

另一个笑着道:“我看啊，八成是让五妹妹选夫婿去了，过了今年就十九了，堂堂丞相府千金，嫁不出去其不惹人笑话。”

“那是爹疼她，由得她性子。话说回来，她不过个庶女，不就因为有个貌美的娘死的早，爹爹总念着她那娘。”

“今儿这么多人，你说话可悠着点，五妹妹也是在娘跟前长大的，爹爹最忌讳人说这些。”

众人又玩闹了一阵，丞相夫人毕竟年事已高，没法在作陪，就吩咐大媳妇照料众人逛逛园子。

苏柔婉和萧逸歌没跟着众人一起转悠，就随便坐在了园子中的荷塘边的石头上聊天。

苏柔婉道:“听，远处有筝音。”

萧逸歌仔细听来，道:“姐姐好耳力。”

宴客厅中，一架屏风后，一女子轻纱遮面，正纤手弄筝，众人皆沉醉在优美的乐曲中，一曲终了。众人拍手称好，屏风后的女子起身行礼，道:“雕虫小技，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丞相笑笑道:“子安，你说说看，云儿的这首曲子如何。”

苏成，字子安。

苏成微微一笑，对着屏风道:“乐声初发，细细微微，若春日清风拂柳，不觉闭眼倾听，回首已是暮云远，飞絮搅青冥。众禽里，真彩凤，独不鸣。忽然间，跻攀寸步千险，一落百寻轻。烦子指间风雨，置我肠中冰炭，起坐不能平。”

说完顿了顿道:“小娘子此时琴音虽已停，却犹如还在我耳旁一般，沉醉其中，心绪至今未能平。”

众人听后纷纷赞叹苏城说的妙。

严云儿站在屏风后道:“听闻苏大人上次点评锦娘的琴音甚是精彩，今日一听，果然算是个不错的听客，只是美人琴音，不知大人是觉得人更美呢？还是琴音更好听呢？”

苏成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一想，丞相送于他的两名歌女，其中之一是叫锦娘，的确是上次去丞相府上在席间抚琴的女子，他当时的确是多说了几句。此时她提起锦娘，显然是在讽刺我是个好色之徒。

这时丞相咳嗽了两声道:“不得无礼。”

严云儿赶忙行礼道:“是，父亲大人。”随即道:“云儿多嘴了，苏大人莫见怪。各位大人，云儿告退了。”说完示意丫鬟抱起筝，便离开了屏风后面。

苏成微微一笑，拿起酒杯道:“下官敬阁老一杯，祝阁老宝刀不老，松鹤长春。”

丞相端起酒杯道:“大家同饮。”众人皆举杯。

深秋时节，荷花已开败，苏柔婉看着远处盆中的几棵矮松道:“种在盆里的松树枝条也这般杂乱无章，真想给修剪修剪。”

“天然乃是万物的本性，杂乱无章正是美之所在，修剪反而破坏了它的天性。”突然背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

萧逸歌和苏柔婉转过身来，对面正走来一位红衣女子，她身量匀称，面容清丽，不施粉黛，发髻侧挽，轻插玉簪，几个丫鬟正抬着筝跟在她身旁。

那女子道:“不知姐姐是哪个府上的。”

苏柔婉微微一笑道:“家兄顺天府尹苏成。”

那女子轻蔑一笑道:“哦？”

苏柔婉以为她是轻蔑自己的身世，只听她又道:“那个好色之徒。”

苏柔婉更是疑惑，问道:“不知小娘子是？”

“严云儿。丞相府的小女儿。”

苏柔婉行个女儿家见面礼道:“妹妹认识我哥哥。”

严云儿道:“我可不想认识他，回去告诉你家哥哥可别打我的主意。”说完便转身走了。

萧逸歌笑笑道:“你家怕是要有喜事了，跟丞相家结亲，可是很多京中公子哥梦寐以求的呀！更何况这丞相的女儿还长得这般标志，怎么着也不亏。”

苏柔婉道:“你是说哥哥看上她了，不会吧？”

“刚刚的筝音多半就是她在宴客厅弹的，我猜你哥哥肯定与她说话了，而且她还听进去了。”萧逸歌说完，抿嘴笑了笑。

苏柔婉也笑笑道:“秋试结束，丞相怎么着也该在榜下招个状元探花什么的做夫婿呀！”

“丞相看上你家哥哥，有什么稀奇的，要我是丞相，我也能看上，青年才俊，一腔热血，人品不错，一心为民，不结党营私，刚正廉洁，而且无复杂的家世，正是可用之人。”萧逸歌道。

“不过丞相家这棵大树，也不是好乘凉的。哎！我想你们家这些破事干嘛，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把我的案子结了，我好继续潇洒去。”萧逸歌从地上捡了块石头，远远的朝荷花池扔去。

不知不觉在丞相府溜达了一天，回来的路上，苏柔婉一直吆喝着累，回到家早早就睡下了。

萧逸歌以树枝当剑，在苏柔婉的屋顶上舞着精妙的剑法，她怕惊扰到苏柔婉休息，施展极高的轻功，上下翻飞跳跃，足尖落地之时轻若雪花飘落。

苏成坐在院中看了她许久，见她收剑独坐屋顶望月，衣带飘飘，提起桌上的一壶茶跃上屋顶，坐到萧逸歌跟前道:“整天来无影去无踪的萧女侠也有思念的人吗？”说完递给她一杯茶。

萧逸歌接过茶，道:“你怎知我在思念人？我只是觉得月亮好看而已。”

苏成笑一笑，递给她两枚雪花飞镖道:“死者身上的飞镖和你的一模一样。”

萧逸歌看看后，道:“的确是我的，锻造雪花飞镖的银匠，与我交情非浅，除她之外，天下无人能锻造。”

苏成道:“薄如蝉翼，六角又尖锐无比，造型似雪花般栩栩如生，的确是一等一的工匠才能做出来。”

接着又道:“你可送过他人？”

萧逸歌摇摇头道:“至今我只送过柔婉，但是她并没有收。”

“那近来可使用过？”苏城道。

萧逸歌想了想，道:“去岁我倒是跟一个江湖中人交过手，此人自认暗器一流，和我比试过暗器，最后我接了她的飞花簪，她接了我的飞镖。”

“那会不会……”

“不会，后来我们相谈甚欢，也就没有要回各自的暗器。江湖中有实力的侠客大多不屑于用暗器，雪花飞镖我也只是做来玩玩的，就用过这么一次。”

“也有可能你这位朋友给弄丢了？或者被人偷了？你最好去问问她？”苏城道。

“我不曾问过她住在何处，找她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萧逸歌道。

萧逸歌又把飞镖递给苏城，道:“案子未结之前。你还是先留着。”接着道:“今日离开丞相府时，我在门口看见了方家二老爷？”

苏成道:“官员大臣的园子大多都是方家主办盖的，见到他不奇怪。”

“方家与大臣们交情甚多，这当家的死了，咋也没见有什么动静，这方家连你这衙门都很少进。”萧逸歌道。

“如今全京城都知道是你萧逸歌杀的人，我还查什么，他们方家只要想办法把你捉到就行了。”苏成看着她道。

“他们家不觉得我萧逸歌如此轻率的杀人，弄得人尽皆知，太蠢了吗？”萧逸歌无奈道。

“或许真相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苏成道。

萧逸歌想起今天去丞相府那些无趣的场面，道:“大人每日混于这些人事之中，会有感到孤独无奈的时候吗？”

苏成笑一笑道:“像你这般自由来去，如飞花飘絮，天高海阔，就算是孤独，也是一种洒脱的孤独。如我这般，处于繁华热闹中，所做之事，十件有八件是客套规矩，自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但拥有权力，渴望权力绝非是一件坏事。拥有权力才能做想做之事，青州满地饥民，你也知要来寻我才有希望。”

他顿一顿道:“其实你我是一样的人，否则就不会来找我，只因你是女人，才不能成为我罢了。”

萧逸歌站起身，望向远方道:“你说做官？”

苏成也站起身子，道:“你定能做个大将军，开疆扩土，叱咤战场。”

“女子就不能吗？”萧逸歌道。

“古有花木兰，女子也能，只是太艰难了，如若一位如你这般的女子愿意辅佐一个男子当上大将军，同他一起征战沙场，多半是可以的。”苏成道。

萧逸歌看着他道:“然后将来的史册记载只谈这位男子的奇功伟业，把这位女子的功绩抹杀的一干二净，或者只是只言片语。弄了半天，还不是白费劲。”

苏成哈哈笑道:“你若真是个男子，我倒真愿意同你一朝为官，共同造福一方，共同贬官他乡，想来都痛快！”

萧逸歌看着苏城道:“大人将来若是娶妻生子了，府上容不下柔婉姐姐了，望大人放她自由。”

苏成道:“这辈子终是我最不住柔婉，父亲卖了她，才成就了我今天。往后日子，我定会事事随了她的心愿，即便是明天她想跟你走，我也决不拦着，只要她开心。”

萧逸歌道:“如若你不逼着她嫁人，让她做喜欢做的事情，她在自己家自然比和我在一起要快乐。”

苏成心里想到:“如若你做她嫂子，岂不是不存在这个烦恼了。”只一瞬间的念头，苏城赶忙收回了心思。

萧逸歌看他若有所思，道:“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我这话要是说出口，怕是要脑袋开花了。”苏成心里想着。

苏成正想着，萧逸歌已跃下了屋顶，苏成叫道:“茶还没喝完呢！”

萧逸歌头也不回的道:“茶太寡淡了，并不合我口味。”

苏成也跟着她跃下了屋顶，萧逸歌走到屋门口时，转身道:“突然想起来，相府千金似乎对你有意见，在我和柔婉跟前说你是个好色之徒。”说完便转身进了屋。

夜深月明，秋风渐起，远处歌管声细细。苏成站在院中无奈的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萧逸歌拍拍刘三娘的肩膀道:“天下有几个你这样的人？”

刘三娘歪着脑袋道:“那倒是，破衣仙人独一无二。”

苏柔婉拉着她的胳膊道:“我去了一个人都不认识，没个人陪着，也太无聊了，妹妹和三娘全当陪陪我。”

这时一个丫鬟跑到苏柔婉跟前道:“一个身穿黄色衣衫的娘子让我告诉娘子她要去会见个朋友，就不来跟娘子道别了。”

萧逸歌在后面听到苏城的话，先是抿嘴一笑，接着道:“大人这话我赞同。”

三人在街上慢慢地溜达着。

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的跑到三人跟前，对苏柔婉道:“小娘子，让我好找。”

苏柔婉道:“有何事？”

苏成回过神来道:“昨日丞相府专门来人送请帖，说让你也一同去，跟他家的娘子夫人们认识认识，一起热闹热闹。我昨日衙门里的事多，一时忘给你说了，现下时间不早了，你快收拾收拾。”

这时门外有人喊道:“大人马车已准备好。”

三人走出衙门，苏柔婉对萧逸歌道:“妹妹现下是我的丫鬟，陪我一起去呗，去丞相府开开眼界。”

萧逸歌笑笑道:“本女侠可没兴趣去那种场合，你还是自个去吧。”

三人听后，快速赶回府衙，刚到门口，三娘突然捂着肚子道:“突然肚子不舒服，像是吃坏了东西，得上个茅房。”说完就捂着肚子向茅房走去。

萧逸歌和苏柔婉走进大厅，苏成正在大厅等着三人，看到萧逸歌的装扮，不禁多看了两眼，苏柔婉走到苏成跟前道:“丞相做寿，我一个女儿家跟着哥哥去合适吗？”

萧逸歌笑笑道:“好了，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不一会儿，三人到得丞相府门口，苏柔婉看到门外的布置，并没有想象中的张灯结彩，只是稍微显的不那么冷清。

苏柔婉道:“有啥好收拾的，我就这一身去，也别抢了人家丞相府娘子们的风头呀！”

苏成笑着道:“我家妹子天生丽质，自是谁也比不过。”

衙役道:“今日丞相大人做寿，大人让我叫娘子一同跟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