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蓑衣雨剑

第30章 高山红日

萧逸歌画完后端详了一番,放下笔,看着身旁的苏灵绣道:“怎么样,姐姐可否能绣出来?”

苏灵绣拿起萧逸歌的画作,自信道:“这有何难,妹妹画作随意粗狂,比起那些细致的花朵式样反而简单。”她又细细看了一番,道:“我可否能添上几笔?”

萧逸歌面露好奇:“请姐姐赐教。”

在门口,一撇眼看到自己左边树着个招牌,上面写着个大大的“绣”字,便知这边就是苏灵绣卖绣品的地方,于是走到招牌旁的房门口掀开帘子想进去瞧瞧,不料看到的却是紧锁的门。

萧逸歌觉得遗憾,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去别处,突然听到有声音道:“都让让,都让让。”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路的北边正走来几个人,前面一个引路的,后面四个人横着抬着块大大的匾额走在街上,匾额上方系着红绸子挽的大红花,萧逸歌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见引路的人时不时神气地驱赶着路人别挡道,但其实大路宽阔,旁人根本无意挡他们的道,更像是他们在有意吸引路人看他们手中的匾额。待几人离萧逸歌稍近,萧逸歌才看清了上面的字。

苏灵绣画完道:“如何?谁说那画中的侠客一定是孤冷的,红日升起,霞光尽染,我就在那一片绯红下,向她招手。”

“那我一定会乘着高山之巅的白云飞向你。”萧逸歌道。

苏灵绣突然自言自语道:“一时兴起,信手涂鸦,随意乱改顾客的要求,实在改打,怎么就控制不住这只手呢。”

萧逸歌看着她自言自语的神态,抿嘴微笑道:“有趣,就绣它吧。”

苏灵绣看着她道:“不用改了吗?”

“不用,那轮红日我喜欢,就绣它!”萧逸歌道。

“用哪种绣法呢?苏绣,湘绣,粤绣,蜀绣,汴绣,还是晋南绣,苗人绣?”苏灵绣道。

“你都会?”

“倒也不是,刺绣种类繁多,每种门类都有多种针法技巧,没有哪个绣娘已经学到极致,只能不断地钻研。”苏灵绣道。

“李太白诗曰: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此山峰险峻,我看就用蜀绣的绣法吧!”萧逸歌道。

“画上皆是墨色,我绣的时候山的颜色会用黑色绿色搭配,太阳自然是红的,我会绣上红黄色的霞光色彩,山上的侠客衣衫用蓝色,剑穗用红色,斗笠暗黄,对面山上的女子,衣衫,手绢为红色……”苏灵绣道。

萧逸歌听着她认真说完每种颜色,笑道:“姐姐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绣就成了,怎样都行,绣到手帕上,我嘛,只管付钱就是了。”

“好,十五日后,妹妹过来拿。我手头上还有其他绣完的绣品,所以要多几日的时间,还请妹妹体谅。”苏灵绣道。

“无妨。”萧逸歌随意道。

苏灵绣边收拾桌上的画,边道:“不知妹妹是哪个府上的?可否告知名字?”

萧逸歌起身道:“我不是京中人氏,我姓萧,名……”

说着抬起头看苏灵绣,苏灵绣正凝神看着她,待听她的回答,萧逸歌看她脸圆圆的,眼睛虽然不大,但弯弯的像月牙,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于是随便编了个名字,道:“名遇月。”

“遇月?是金玉的玉吗?”

“不,是遇见的遇。”

正说着,门口的门帘被掀开,苏灵绣和萧逸歌不约而同都望向门口,来人正是苏柔婉,苏柔婉看到萧逸歌先是一愣,随即开口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我买绣品。”萧逸歌道。

苏灵绣意识到两人认识,便猜测定是柔婉在她跟前提到过自己,开口道:“弄半天,大家都是自己人呀!”

“谁跟她自己人,来了也不吱一声。”苏柔婉说完看了一眼萧逸歌道:“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绣品?”

苏灵绣将手中卷好的画卷递于苏柔婉道:“还没开始绣呢。”

苏柔婉接过画卷,打开看了一眼,抬头皱眉道:“第一次见把山水画绣帕子上的,还真是奇葩!”

萧逸歌皱眉道:“奇葩?这是夸还是损呢?”

苏灵绣笑道:“我倒觉得有趣,很想尝试一下呢。”

“只要给你钱,能赚钱,你啥都能觉得有趣。”苏柔婉边说边低头继续看画。

“姐姐竟说实话。”苏灵绣笑道。

苏柔婉欣赏着画中的山峰,两座山峰皆是笔力遒劲,只是细看之下,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左边的悬崖峭壁相较于右边的更有棱角分明之感,更锋利一些。苏柔婉在心中猜测,这画应该是两人一人画了一半,于是故意道:“这幅画,右边的山峰明显画的好过左边的山峰。”

“为何?”萧逸歌道。

“你看啊!虽然画是用黑墨画成,但右边的悬崖峭壁上,明显能看出画画的人有意在山间的石头缝里画一些树草之类的植物点缀,而左边的山峰山石锋利,一片光秃秃,无任何植被,人若是踏上那些棱角分明的石头,怕是要割到脚了。你说是不是右边的山峰更有趣味。”苏柔婉道。

“你不懂,这叫有特点,有自我个性。”萧逸歌道。

苏柔婉把画卷好递给苏灵绣,看着萧逸歌,似笑非笑摇头道:“锋芒太露,自命清高,山石光秃秃,太单调,无趣,无趣的很哪!”

萧逸歌画画从来随心所欲,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评价自己的画,虽不甚在意,但还是有些许不疑惑,开口道:“嘿!有那么差劲吗?”

苏柔婉不答,只笑笑,转头和苏灵绣闲话起来,说张娘子待会要去给人接生孩子,她也跟着去,医馆的门要暂时关闭,她特意过来给苏灵绣打声招呼。说完话,苏柔婉扭头看看萧逸歌,半开玩笑对苏灵绣道:“她这幅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绣品,特殊绣品,你应该加钱才对。”说完哈哈笑了两声转身出了房门。

萧逸歌在背后喊道:“就知道吭自己人。”

苏柔婉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苏灵绣也笑笑道:“我去给这幅挑绣线,妹妹看看颜色合适不合适。”

“姐姐随便挑就是了。”萧逸歌道。

苏灵绣叹口气道:“最怕遇到你们这些说随便的顾客,嘴上说着随便,待我随便绣出来,看成品时,就开始指手画脚嫌这儿差点意思,那儿差点意思。随便是最麻烦的,我们还是先敲定为好。”

萧逸歌笑道:“有这样的顾客?”

“多了去了。”苏灵绣边说边去拿了刚提回来的篮子。

两人围炉坐着,苏灵绣把篮子放在腿上,萧逸歌把画展开放在腿上,看着苏灵绣认真的选着绣线的神情,萧逸歌觉得有些许无聊,随便找了个话题聊天,开口道:“方才街上抬牌匾的人,姐姐可知道是哪家的?”

“那是南巷杜家,都说那个牌匾是苏大人给杜家大媳妇亲笔写的,他们家才这么神气,在街上吆五喝六的。”苏灵绣道。

“杜家大媳妇?”萧逸歌疑惑。

苏灵绣道:“嗨!你是外乡来的人,不知道这京中的人和事。这杜家大媳妇是京中有名的贤良之人,14岁嫁入夫家,与丈夫举案齐眉,丈夫后来得病生活不能自理,她端屎端尿地伺候,从无怨言。18岁时,丈夫离世,她带着两个孩子,守着贞洁,一心伺候公婆,养育两个孩子成人。养蚕缫丝,做饭洗衣,什么活都能干,贤名四邻皆知,从来都不出家门,纺的线,织的布都是公公拿出去卖了换钱。

有一次这杜家大媳妇在院子里做活,院门被一阵风吹开,正好路过一男子看了她一眼,从此杜家媳妇只要在院里干活,就带着面纱。还有一次婆婆吃了她做的饭,生了病,她就自行去祠堂门口跪了一天一夜反思自己的错误。诸如此类的贤德之事特别多。如今两个儿子长大,就去衙门里给自己母亲求了个贞洁匾额,以作为妇女们的表率。这样的贞洁烈妇,不仅能给家族带来好声誉,每年朝廷还会给些财物以示关怀。”

听完苏灵绣的话,萧逸歌回忆起刚才匾额上的楷书字体,确实像是苏成的笔记,于是在心中道:“呸!亏我还夸过他写的字好看。”

正想着,听到苏灵绣悠悠叹了口气。

萧逸歌道:“姐姐为何叹气?”

苏灵绣嘴角轻轻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我自己,以前总是遗憾我们一早就没了嫁人相夫教子的资格。如今觉得那嫁人相夫教子也不是啥好人生。”抬头看看萧逸歌道:“妹妹一看就不是一般闺阁女子。”

萧逸歌看着苏灵绣道:“姐姐开店赚钱,每天遇到各种各样的人,一个人有害怕的时候吗?”

苏灵绣道:“一开始是有害怕的。幸有张娘子照抚,张娘子家三代都在这片地界开医馆,她外婆,她母亲,到她,救人无数,声望在外,大家都敬她,也顺带着对我有几分善意。有时候想想,人一辈子挺短,我能这么自由自在地活几天,就算死了也无憾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

萧逸歌和苏灵绣一见如故,越聊话越多,直到苏柔婉和张娘子出医回来,萧逸歌才付了绣品定钱,告辞苏灵绣,和苏柔婉一同回了府衙。

路上,萧逸歌又和苏柔婉聊起了贞节牌匾之事,苏柔婉道:“可惜以我的经历,我哥他是没办法给我发块贞洁牌匾了,贞洁啥的早没了。”

萧逸歌道:“你要是在丞相府那样的后宅说这话,非把她们吓到不可。”

苏柔婉摇摇头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后宅就真的都干净守礼吗?只不过是表面大家都要装模作样的。而且我看像严云儿这样的闺阁女孩,不是只知三从四德的,她们的才学不输哥哥那些男人的,只不过女子不能参加科举考试罢了。男人考试都是为民间疾苦吗?若是当官没有点特权,我看男人们多半是不稀罕当的。”又笑道:“提倡礼的孔丘,是父母野合而生。是不是挺有趣。”

萧逸歌道:“这礼啊!给每个人制定的都不同,君臣,父子,夫妻,一级服从一级。

这女人要守的礼,男人可是不用守的,比如男人可以上街随便玩,女人就要呆在家里,男人可以考试做官,做任何职业,女人没资格。男人娶妻娶妾逛青楼,女人就要从一而终。

说白了,伺候男人生活睡觉,生孩子就是大家眼里女人最大的价值体现。一个女人,要是不嫁人,不生孩子,或者不结婚就有孩子,这都是罪过,是不完整的女人。

这也是女人礼的一部分啊!千百年来,很多的思想已刻在人的脑子里,拔都拔不出来。好比张娘子,大家虽然觉得她医术高明,但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女儿向她学习的,甚至还觉得她可怜。

有些事情,只需要换位想想,就会知道,最终的受益者是谁了,所谓圣人提倡的礼也是这样。”

苏柔婉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道:“就看看这街道上,有几个女人。我们每天走在街上,还时不时地要着男装,因为扮男人做起事来就会方便许多,去任何地方,都不会有人觉得怪异。不过是件上街走走的事情,女人却不能够。”

“如果有一天女人都可以自由地出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多好。”

“如果有那么一天,希望每个女人都能珍惜这样的自由,维护这样的自由,捍卫这样的自由,守住这样的自由。”

“你对女子还是不自信。”

“我怕笼子里呆久的鸟,已经忘了自由的感觉。我怕,受虐久了,就爱上了皮鞭。有人为自由拼尽最后一滴鲜血,有人身处自由,却可以忘却前人的鲜血,重回牢笼,觉得那样才是安全幸福。”

两人一路说着话,夜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萧逸歌同她说起了在方家茶楼让众官员喝马尿的事,柔婉觉得有趣,道:“都说方家茶楼如铜墙铁壁,不好混进去,怎么到你这跟纸糊的似的。”

萧逸歌笑道:“这就是传闻跟实际的区别了,我看那些看家护院的伙计都懒散的很,我打晕的那个伙计,不仅偷偷喝酒,还抱怨说:大冷天的,凭什么你们大老爷在里面花天酒地,我等就要在寒风里冻僵。”

……

夜黑月升,寒风渐起,在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街道上,两位女子并排走着,她们希望这条路能一直延伸,可以从黑夜走到朝阳初升,可以并肩共看阳光洒满人间路。

“贞贤。”萧逸歌轻声地读了一下匾额上的两个字。随即又一看,自言自语道:“这字怎么这么眼熟?”

“公子可是需要绣品。”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灵绣边给她从旁边炉子上的壶里倒茶水,边笑道:“妹妹想绣什么?”说完把茶杯递于萧逸歌,萧逸歌接过并没有喝,随手把茶杯放在了身旁的桌子上,起身道:“借纸笔一用,我画给姐姐看。”

苏灵绣很快取来纸笔平铺到桌子上,萧逸歌把桌上的茶杯往边上挪了挪,提笔沾上墨汁,几笔勾勒出一座刀砍斧劈般的陡峭山峰侧面,苏灵绣默默立在她身旁,边研墨边看着她画画,只见萧逸歌又在峭壁间勾勒出似有飞瀑倾泻而下的线条。画完后侧头沾了一下墨汁,对苏灵绣微微一笑感谢她为自己研墨。再次提笔在山峰顶勾勒出一位女子的侧影,女子背上斜背着宝剑,头戴斗笠,斗笠下的马尾与剑上的穗子皆在风中飘扬。

苏灵绣一进店门麻利地放下手中的篮子,从柜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本子,请萧逸歌坐到柜台前的椅子上,把本子递于她道:“姑娘看看,需要绣哪种花纹样式?”

萧逸歌来到张娘子医馆前,看着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也跟了进去,迎面看见张娘子正给一个妇人把脉瞧病,苏柔婉仔细的拿着药方比对着给病人抓药,看着两人忙碌的样子,知道自己不便打扰,悄悄退出了房门。

萧逸歌转头,正对上一位挎着篮子的女子,女子一身淡蓝衣裳,衣服虽半旧,但衣衫上绣着各种精致的纹样,乍看下纹样都一致,但稍微细看便知每个纹样皆有区别,且针法各不相同,杂而不乱,异常特别。

萧逸歌细细打量着女子的衣衫,倒弄得那女子有几分不好意思,于是又道:“公子若不需要绣品,还请让一让,让我把门打开。”

苏灵绣看着她笑容明媚,身姿潇洒,生出些许亲切感,上前边开锁边道:“我怎么能当的起姑娘叫一声姐姐。”随即又道:“不过当真觉得姑娘面善,好像在哪里见过面,此时的情景仿佛以前发生过一样。”

萧逸歌接过本子,随便翻了翻,看着上面的牡丹花画的栩栩如生,叹道:“姐姐画技不输名家。”

苏灵绣笑道:“从小练的技艺,客人们喜欢就好。”

萧逸歌合住本子,随手放到柜台上,道:“姐姐什么都能绣吗?”

苏灵绣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疑惑道:“你是位姑娘?你知道我的名字,以前来过我的店吗?”随即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萧逸歌看着她疑惑的神情,道:“姐姐不用想了,我是慕名而来买绣品的,第一次和姐姐见面。”说完便让开了挡着的门。

这下苏灵绣提笔,萧逸歌在一旁为她研墨,只见她在山峰的对面上方添了一轮红日,在红日下又勾勒出一座与萧逸歌画的山峰持平的山峰,也在山峰上画了一名女子的侧身,女子身形丰满,发髻用布条缠绕,手中拿着手帕正向山对面的背剑女子挥手,布条,手帕迎风飞舞。

萧逸歌看到苏灵绣笔下的女子,不觉会心一笑,侧头看看苏灵绣的身形发髻,以及发髻上的布条,可不正是那画中的女子。

萧逸歌笑道:“这样的感觉人人都有过,我看啊,我们大概在梦里见过,或者上辈子认识也说不定。”

说着跟苏灵绣进了屋,屋子不大,中间隔断,前面的柜台上放着十几摞的绣品样式,各色手帕,柜台后面挂着十来件各色衣衫。隔断后面大概是她住的地方。

萧逸歌这才意识到她一直站在人家的门前挡住了门,拱手笑道:“灵绣姑娘好针法。”又道:“我可不是什么公子。”说完抬头嘴角含笑看着苏灵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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