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我们好像不太受村里人待见啊。”顾十良有些不满，阴阳怪气地说道。

“村中多年也不来几个人，大家对突然出现的陌生人总有些警惕，”老者笑着回答，“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大家对道士也的确有点误解。”

一路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老者的家中。老者与他的十几名子孙生活在一起，进门就吩咐子孙们准备酒食，好好招待远来的客人。

“山顶上好像供着神。”云笈子突然指着前方说道，孙至顺和顾十良循着她的指点望去，目光落在山顶，那里有一座孤零零的庙宇。

云笈子身负道缘，受到过往神灵钟爱，与各类虚实神灵存在一种玄妙感应。她进村之后，就感受到山顶的庙宇中散发着一股微弱的神灵气息，而且不是纯粹由信仰凝聚的虚无神灵，是一位有血有肉、切实存在的真神。

孙至顺没看出那座庙宇有什么特别，但他知道云笈子的特异之处，决定过去看看。他们追踪异常阴气找到这个村子，发现一座可能有神灵存在的庙宇，应该不是单纯的巧合，说不定破障的方法就在里面。

老者和他的子孙们比外面的村民要开明些，对三人没有抵触，也因为长年不见外人，表现得十分热情，期间还同他们讲起了李龙王的传说。

“古老岁月以前，昆嵛山下有一处小村落，住着一对年轻夫妻。妻子怀孕四月时，丈夫上山砍柴，看到一李树上挂着一颗硕大李子。此时为冬月，树上不该有果，丈夫觉得神异，摘下带回给妻子食用。”

“妻子吃后，当夜便梦到一条巨大黑龙，在他们房屋上缠绕三圈，俯首称其为母，言称自己本是山涧中黑鲤成精，化龙成道之时遭雷劫所阻，在只剩一截尾巴的时候功亏一篑。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自己神魂具散之前化成一枚大李，被母亲吞入腹中，竟获轮回再生之机。黑龙说自己需在母胎中再孕十月，出生之时必带一条鱼尾，希望父亲持刀断之。”

“其母细看龙身，果然尾巴之处短窄，与龙身不符。这黑龙虽然巨大，却让她心生亲近、没有丝毫惧怕，似乎真是她腹中胎儿。之后果然，其母怀孕足有十四月后方才产下一子，腰间生了一条黑色鱼尾。”

“父亲按照母亲所梦，持刀斩断儿子的鱼尾，天地间一时雷霆大作，本来大哭不止的婴儿停止哭泣，化作一条巨大的秃尾黑龙，迎击雷霆而去。黑龙与雷霆搏斗许久，终于将雷霆驱散，又化作婴儿回到院子里，未经人教便能口称爹娘。”

“父母知其子乃天生神灵，不应承袭他们的姓氏，因梦中其子自称前世为鲤鱼得道，又因李子与他们结缘，所以为其取名‘李龙’。”

“李龙自小孝顺父母，友爱乡邻，父母一生平安喜乐，皆寿百岁而终，为二老安葬守孝后，李龙化作秃尾黑龙乘风雨而去。”

“自李龙诞生后，昆嵛山地界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村民知其神异，在其父母居处建立起龙王祠，奉其为‘李龙王’，年年祭祀，村子也改命为‘龙诞村’。昆嵛山地界的村落后来纷纷效仿，成为龙王信民，龙王庇护之地，所求风雨，皆有顺应......”

听老者和他子孙的叙述，孙至顺想起道门典籍中的一些记载，久远岁月以前，昆嵛山地界确实有过这么一位妖物得道的真神，与他们所说的故事基本吻合。

这类神灵法力强大，能够呼风唤雨，操控天地威能，且与祭祀之人共生，只要祭祀不绝，便能与世长存。

“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听了李龙王的故事，云笈子突然问道，她与世间神灵有特殊感应，知道这位神灵如今力量衰微，大约能猜到，这位李龙王后来显然出了什么事情，现在昆嵛山地界也早就没了这位神灵的祭祀。

“唉，”老者叹了口气，“昆嵛山一带得李龙王庇护两百余年，直到后来一日，许多龙王信民梦到李龙王与一条火龙大战，最终不敌落败、坠落海中。此后半省之地大旱，田间颗粒无收，任信民们如何呼唤祭祀，也得不到龙王的回应，从那开始，各地的龙王祭祀逐渐消失......”

“几年后，村里来了一位道士，说龙王已然身陨，真身被他送入一处阴影之地，但龙王是真神，即便身死，只要祭祀不绝，将来便有复苏之日。我等自祖先起，世代受龙王恩惠，自当保证龙王祭祀不绝，很多人死后亦不移此念，自愿脱离轮回，寻到此处，继续侍奉龙王。”

“那位道士也确实没有欺骗我们，几百年来，龙王虽未苏醒，但仍旧在我们身边，一直用神力庇护我等，相信只要继续祭祀下去，龙王终有归来之日......”

听老者说完，三人尽皆动容，这位李龙王竟然因火龙之灾而陨，也就是说，很多村民在此地可能坚守了六七百年岁月，决心和意志当真令人惊叹。

因为这里有水和食物，三人暂时没了饿死的危险，心情放松了很多。

村民人多势众、信仰虔诚，三人商量一番后，决定暂时不要招惹他们，请求老者让他们住下，按照当地习俗，参加五天以后的祭典。

祭典之时，神庙开启，他们到时候见到庙里的龙王，观察是否有异常、与幽明障是否关联，之后再做进一步打算。

一行三人穿过村中屋舍，往山顶进发，但当他们显露上山意图后，原本躲避他们的村民，却慢慢围拢过来，神情更加戒备，甚至隐有怒意。

“几位外乡来的客人，你们且等一等，”人群中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看起来五六十岁的枯瘦老者，问道，“你们上山有什么事情吗？”

听了老者的回答，孙至顺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应该是一处极为罕见的神灵属地，这些村民，不是普通鬼物，而是受到神灵之力庇护的“神民”。

老者是村里辈分最高的族老，在村中颇受尊敬，一路上有不少人给他行礼问好。但即便跟着老人，村民们也不愿理睬三个道士，一句话不说就算了，连眼神都刻意回避，让几人觉得颇不自在。

孙至顺觉得他们暂时无处可去，也想多了解些情况，就答应下来。

老翁看到三人，神情有些戒备，匆匆步入村子。几人进村之后，发现自己并不是很受欢迎，村民们都刻意躲避他们。

三人见状不得不停下来，孙至顺回答，“我们误入贵宝地，倒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见山顶供奉有神灵，我等修行中人，遇神即当敬拜，所以想上山顶一看。”

这老者以及其他村民，与他们在村口遇到的老翁一样，虽然都不是人，但也少有鬼物特征，绝非阴邪之物，所以孙至顺虽没说明真实意图，但言语间仍然十分客气有礼，将他们当做常人对待。

虽然孙至顺说自己上山敬神，但村民们仍旧有些不信任，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隐隐散出一股威压。

“敢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什么人？”去往老者家的路上，孙至顺仍旧没搞明白这村子和村民的状况，索性直接问道。

“这里是龙诞村，”老者回答，“你们是道士吧？想来也瞒不住你们，这里住着的，都是死去已久之人。”

“很久以前，昆嵛山下有一个龙诞村，这里大部分人生前都生活在那里。龙诞村人世代供奉李龙王，有的死后也不愿离开，想继续做龙王的信民，慢慢就有了这处村落，大家沿用生前的习惯，也管叫这地方叫‘龙诞村’。”

“而且庙前有蟹神将守卫，陌生人若是贸然接近，触怒神将，恐生不测。”

“如果客人当真有敬神之心，五日后就是祭典，客人们若是没有要紧事，可能在这里待上几天，届时可以跟我们一起上山祭拜。”

类似幽明之间、阴影之地的地方，按道理没有生人可吃的正常食物，但此地有神灵庇护，田地里竟然还可以长出庄稼，这些阴人的身体虽然并不需要食物，但也能感受到很强的饥渴之感，所以他们才如同生前般劳作，种出粮食来充饥。

三人饿了一天一夜，此时意外得到能吃的食物，对老者十分感激。本来老者还拿出了窖藏一个甲子的酒水招待客人，但全真道士有清规戒律，不能饮酒，顾十良尝了一口，呛得眼泪直流后也不肯再喝。

孙至顺知道这事情不能硬来，就先道了歉，说自己不知当地规矩，请求原谅，然后就带着顾十良和云笈子准备下山。

见三人被劝退，老者也很高兴，盛情邀请三人到自己家做客。

“原来如此，”老者听后点点头，“客人有所不知，山顶神庙乃是李龙王蛰眠之地，我们村民平时都很少上山打搅，只有每月一次的祭典才会开启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