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火

“秦时欧……”

院里的众护卫突然警惕起来，秦时欧抓着远蝉寻找声音的来处，远蝉也在听见那一声“秦时欧”时抬头。林漱闻声溯源，在院墙上看到一位姑娘，她一身红衣站在晚风中，脸上戴着面纱，若不是先听到声音，乍一看，他未必能认出骆橪。五年之间，她还是变了很多，即使依旧会穿红衣会杀人。依他所见，骆橪站在围墙上并没有显得很高，红衣加身也没显出追魂夺命的厉鬼般的感觉，反而因为她身形瘦削且又站得高离得远多了些渺小之感，彷佛风一吹就会随风而逝，手一捏就能化为灰烬。

也不怪秦时欧在看见她后感叹道：“半面庄新来的杀手竟是一位小姑娘……如今这世道，是个人都想杀我替□□道，但是，没一个能活着离开……小姑娘可不要受他人蛊惑来淌这趟浑水……”

他毫发无伤

她反应不及

一开始没找到骆橪，林漱变回原形在水里潜游一阵。奇怪了，又消失不见了。他从水底往上游，慢慢看见一道斜阳铺洒在水中，慢慢听见女子调笑的声音。他在疑惑中往人声处游去，扎入鱼群游到中间后，一抬头就见鱼食飘飘洒洒地落下来，红栏杆上是几只白玉似的手，再往上，是一颗颗向下俯视的头，全都是红口白牙，束着散着黑乎乎的头发。他重新扎入水里，游到一旁，看着岸边竹林芦苇和围墙，倍感熟悉，这里是青湖山庄。

“秦大人不应该先把人质放了？”

秦时欧扭头看远蝉一眼，笑了，回答骆橪说：“好说，若是小姑娘你愿意用自己做交换。”

一声脆响，骆橪放下手中的剑，抬手拿出一个香囊似的东西，墙里墙外看一看，从香囊里取出两片花瓣似的东西，指尖一捻，化作细碎的粉末飘散开。一番准备后，骆橪弯腰拾剑，留下一句“看来我只能把水中渣滓涤除干净了”，随即往墙外一跳，刀剑声即刻传进院里来。

这边，秦时欧看见骆橪放下剑时的笑意在她捻起粉末时变得复杂，见她拾剑而即刻喊出的“放箭”大概在骆橪跳下院墙之后射死了自己阵营的人，骆橪身影消失墙外刀剑声响起时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留一些人看住远蝉他出去看戏了。

林漱几次掐诀发现自己的灵力对幻境中过去的人不起作用后，和秦时欧一样成了看戏人，只是秦时欧在墙外，而他站在骆橪之前立身的地方，一边看着骆橪被围攻，一边希望有人及时出现带走远蝉让骆橪能毫无顾忌地脱身。幸好绯蜻出现了。她好像是在骆橪引开大部分护卫后单枪匹马来救远蝉的，又像是和谁计划好的，她带远蝉离开后，身后的追兵都被一个临阵反戈的秦时欧的护卫牵制住了。

“大人，人，人被救走了。”

秦时欧略一回望，没回院子，骂一声废物之后命令道：“给我拿下，死活不论。”

在“给我抓活的”的要求下，围攻者难免束手束脚，“死活不论”之后，他们彷佛也不管自己死活似的去拼命了。

林漱看得揪心，不管是短刀□□短剑还是其他武器，能伤到骆橪的他都无法阻止。即便他跳下院墙来到骆橪身边与她并肩作战，他也只能看着刀剑穿过他的身体，于他毫发无伤，于骆橪，全凭她灵敏反应自己躲过。所以我能做什么？我来做什么？来喊她听不见的“小心”吗？

“阿骆，小心。”林漱的提醒骆橪听见了，所以才会有一个骆橪在手脚受伤后半跪在地上看向突然出现的连叔，有一个骆橪短暂地留下虚影与林漱对视。

“走。”凫连带了不少人来，有他们断后，他要带走骆橪还算轻松。

“连叔，远蝉她们还好吗？”

“好，都敢背着我和你胡来了能不好，你以后别想见她们了。”

“……”

“阿骆，不是我说，你也太胡来了，青湖山庄这样的地方你带两个丫头怎么敢过来，完全就是羊入虎口，若不是庄主担心让我来看一看，阿骆你……阿骆……小姐……小姐……”凫连教训着教训着骆橪就没了声，低头一看，她晕过去了，还没离开青湖山庄的地界就晕过去了。他再细看，发现骆橪脸上手上腰上腿上都有伤，方才是因为骆橪身上药香太浓郁没注意血腥味——是他相信骆橪不会轻易失败身上的血腥味是别人的，或者，骆橪从前是故意用药香掩盖血腥味。

“连叔——”

凫连在看见绯蜻那一刻略感庆幸，幸好绯蜻和远蝉没按他安排即刻回半面庄复命，他和绯蜻把骆橪放上马车后先让绯蜻看看骆橪再问远蝉的去向，随后驾着马车缓缓离开。

绯蜻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远蝉说我们不能违逆连叔你的安排，总要有个人回去复命，所以她先回去了……连叔，我们知道错了……让小姐身陷险境……”

“小姐怎么样？”

“多处受创，好在伤口不深，止血和包扎后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知道骆橪没事，凫连松一口气，然后说：“我送小姐回鸿谷，你离开青湖县后自己去找林枔先生领罚。你们现在的能力，帮不上小姐不说，还会给她添麻烦，之后就留在庄里好好训练。另外，注意远蝉的动向，可能会有人来找她。”

绯蜻说骆橪是皮外伤只说对了一半，凫连在骆橪醒来后才知道她的腿可能骨折了。不过这些林漱不知道，他在马车里守了骆橪半夜，打盹间发现附于骆橪身上的另一个骆橪灵魂出窍一般地飘起来，他猛然清醒，赶紧跟出去。

黄昏时分，当初扮作小神医的林漱应该去佛堂了，而英雄救美的骆橪应该还没来。难道这就是他出水面后没看见骆橪的原因？

“远蝉，绯蜻，我们分头进去，等我信号。”

“呸，你这样的丧家之犬，也好意思说别人是鹰犬。”

“不错，是个有个性的姑娘，只是，你的同伙若不出现，你今夜怕是要消殒在这儿。”秦时欧一边让人搜查整个青湖山庄，一边威逼利诱地折磨远蝉。

与一年前林漱见过的青湖山庄相比，幻境里的园林有所不同，可以说是人与物皆非当时所见。不是骆橪有意改动里面的布局和人物让他觉得不同以往，而是他原本就没见过此时的青湖山庄。这不是骆橪与他里应外合的地方。这是骆橪五年前刺杀秦时欧失败的地方。正是因为刺杀失败，她带伤回鸿谷，修养一段时日之后去了黔州，在黔安城当起了小神医，为再次杀秦时欧做准备。想及此处，林漱决定暂时不去追和他一起进来的骆橪，他要看看从前的骆橪经历了什么。

共同面对着武器

林漱猛地转身，因为湖岸略高他看不到岸上林子边的人。

“是。”

林漱没想明白，他恢复人形来到岸上，进门时特意看了门上的两幅门神像，他呵呵一笑，堂而皇之地进了青湖山庄。绕过半个庄园，林漱来到佛堂门口，见附近没人，他走进佛堂，到侧室的小佛像前掀开通向密室的地板，里面黑乎乎一片，从前的他不在，秦时欧不在，他甚至特意去看那一口深井，受伤的司青不在。莫非是骆橪在幻境里模糊了时间？林漱奇怪地来到佛堂门口，出人意料的，他对面走来一个骆橪。

若是有人问骆橪从前经历过什么？她会说没事。再追问，她大概会说从前不知天高地厚做了些傻事而已。继续追问，她不会不耐烦，她只会强调都是小事不必再提起。想让她开口，林漱大概需要把他的曾经翻过来倒过去地讲，若是有幸，骆橪会因为她听了别人的许多过去提两句自己的过往酬谢一下，通常情况下，她只会当个倾听者，听完就忘。现在，难得有机会，不管了，既是误打误撞来到这里，他就看一看。其实不如不看。因为五年前他还在黔州的半池湖里迷糊，五年前的骆橪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无法插手五年前的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骆橪受伤。报仇？难道他还能在骆橪清醒后替她去把秦时欧挖出来鞭打一顿。

刺杀秦时欧是骆橪固执甚至是偏执地请凫连接下的任务，她知道连叔心有顾虑，知道师娘不会让她冒险，所以她和绯蜻她们瞒着凫连去青湖山庄是。是她进入半面庄后一路太顺，该杀的想杀的都成了她的剑下鬼，自负过度，她轻敌了。另外，秦时欧一向很重视保护自己，何况还有其他势力在保护他。这样一来，三个姑娘算是碰到了劲敌。

没找到骆橪，林漱最先看到的是远蝉，她们三人分头进来，分开潜伏，还没到时间呢，远蝉先露出破绽让秦时欧的人抓住了。秦时欧让人把远蝉带到前厅外，捏着远蝉的下颌扫视着院子说：“又是哪家鹰犬嗅着味道到这儿来了？”

不知道是否是她们压着声音说话的原因，林漱没听出绯蜻和远蝉的声音，但是方才那个交代的声音和骆橪很像，只是少了淡漠，多了阴冷。他赶紧往后游到能看见岸上行人的地方，只看见一人独行两人同道的三个人分别往两边走去。

他们当初来青湖山庄可没绯蜻和远蝉什么事，而且骆橪当时是一身黑衣……等等……林漱往回游到方才边笑边扔鱼食的女子们前面仔细打量好一会儿，没看到司青，没发现露儿，他好像一个人也不认识。怎么回事？难道当初远蝉和绯蜻也来了，只是刚好在他出现之前离开了？骆橪的黑衣莫非是入夜之后才换的？那么，另一个骆橪在哪儿？附身在方才那个骆橪身上了？不应该啊，若是骆橪早就到了青湖山庄，他和秦时欧为何入夜才见她和王灵齐出现。

“秦大人的意思，此事还有的商量？”

“当然，放下你手中的剑，从墙上下来，我保证，没人能伤你一分一毫。”

骆橪在看见他时明显有一瞬间发楞了。

骆橪能看见自己？林漱伸手朝骆橪招了招。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的方向，仿佛是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东西，随后发现是自己眼花看错了，然后视而不见似的偏离原来的轨道，从林漱身旁走过。林漱疑惑地随着骆橪转身。她到底能不能看见他？走远的骆橪蹲下来捡起什么东西，为方才的注视遮掩。林漱在纳闷之中听见自己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不在意地转头，又看见一个骆橪，她正仰头看着“佛堂”二字出神地想着什么。所以，方才那个是和他一样跌入幻境的骆橪，她能看见他。林漱猛然回头，原来的骆橪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骆橪若无所觉地穿过他的身体沿着之前骆橪走过的方向走去。

“是。小姐，你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