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火

“嗯。林漱呢？他和舒栎在一起吗？”

“没有，她回虞都去找骆姑娘了。”

“回虞都？”禹九转动目光看她所在的屋子，格局风格和沐王府相似，她一直以为他们在沐王府。现在从窗户看出去，花树凉亭依旧，但没了这儿一弯那儿一拐的屋檐墙角，碧空如洗极为清明，仔细感受之下会有丝丝凉意从漏风处渗进来。

不经生子痛

一觉醒来都好了

禹九醒来时记忆还停在三个月前，因而看到沐子来时想的还是那一句“于世所爱者，唯你一人尔”，可她嘴角的笑容尚未漾开，她在沐子来面前变回原形的记忆猛然插进来，扬起的嘴角重新拉直，她在恐慌中看着沐子来，不过不等她在心里将害怕放大，一声婴儿的啼哭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偏头看着枕边的襁褓，里面有个娃娃正在抽泣，她像看错了似的略略侧身重新打量孩子，在迷惑之中抬眼望着沐子来。

“禹九，你怎么出来了？”

虽然余光看到沐子来抱着九姝在门边看自己，但禹九还是先转头回答刚从外面回来的舒栎说：“睡太久了，出来看一看。”

舒栎先看沐子来一眼想知道目前是什么情况，然后细看禹九一番，她一身浓绿仿佛新生一般，确认她没事，他调侃道：“到底是妖，和我们不一样，寻常人怀胎生子需要小心养护，你倒好，不受怀胎之苦，不经生子之痛，一觉醒来就好了。”

说完禹九，舒栎走近沐子来，因为被九姝的长势惊讶到，所以他先惊叹一番逗逗孩子才说：“因为半面庄暗中制衡，双方现在又是对峙状态，林漱说阿骆要让虞舟演参战，你们没事就尽快回去。这小家伙不简单，你们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我封住她的妖力，让她和平常孩子一样长大。”

禹九在一旁问：“参战？这三个月出什么事儿了？”

“很多事，不过和你们关系不大，等你休息好了沐公子自然会告诉你。我去看看老太太的鸡汤熬好了没，不过你这样子看起来也不需要。”

舒栎说事情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沐子来随后也表示没事，禹九虽然觉得不可能无关，但也无法出去证实。她醒后几天，沐子来几乎形影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想来那三个月的陪伴也不过如此，吃什么做什么去哪儿他都要干预，不同的是，这一切不像过去她是侍卫他是公子那样，现在的沐子来，问她吃什么温言细语让她不好拒绝，问她做什么满是关切让她不好乱跑，问她去哪儿还心有愧疚怕她觉得烦。

禹九不烦，沐子来的行为有他谦谦公子善解人意的影子，还有从前林屿温和随意的体贴，她只是不习惯，要将过去五年强拉出来的距离缩短和强装出来的顺从改变有些不容易。好在她身体没什么问题，休息几天就能离开。

离开之前，沐子来先找了舒栎让他联系林漱和骆橪要一封信，方便他们去鸿谷找沐王妃芦梵一。然后让舒栎将九姝体内的妖力封印，不让别人觉察到任何异样。之后禹九去了一趟鳞谷，虽然沐子来以鳞谷寒凉她刚生产不合适为由拒绝了，她还是瞒着沐子来舒栎去了一趟，结果发现鳞谷祭台确实冷，和留在沐子来身边相比实在太冷，但和三百年前相比，滴答滴的水声更加密集，气温应该有所上升才是。

以书信为凭，禹九和沐子来在鸿谷行事方便许多，他们不经鸿谷外机关密林突然出现在谷内的特殊情况也引来追问。只有沐王妃一人吃惊，但不是因为他们能进鸿谷，而是因为沐子来突然回来，因为禹九和沐子来同行，更是因为沐子来抱着沐九姝说那是他和禹九的孩子是她的孙女。且不说之前没一点儿禹九有孕的消息，只说巧合，她先前听骆橪说萧潇生下龙凤胎时就很遗憾不能亲眼看见，如今突然出现个孙女，实在是弥补了她的遗憾，至于那些细节——诸如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禹九何时有孕的孩子又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就不过分追究了。

禹九很感激，不管是沐王妃的宽容还是沐子来的体贴。孩子是她的，但沐王妃和沐子来对孩子的关注更甚于她；身体是她的，但沐王妃和沐子来对她的照顾更甚于她。也不知在沐王府的这些年她积攒了多少遗憾和期许，如今被他们这样照顾，她竟然理解了沐子来装乖卖巧讨大家喜爱的行为，理解了林漱想让林屿体验人间温暖的用心。

既是要体验人间百态，沐子来应该以沐王府二公子的身份做该做的事，如此，他们将沐九姝交由沐王妃照顾，到鸿谷的第二天就决定离开。或许是用灵力瞬移方便快捷又有趣，沐子来没把禹九的提醒放心上，不顾他们突然出现会引起怀疑就让她带他立刻回虞都。

以沐子来的算计，他们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虞都并不难，而且又有当初和他一起离开的骆橪和林漱先行到达虞都，他们的突然出现一开始并未引起任何怀疑，反而让人觉得激动，比如沐王府，比如皇帝赵焓。

对赵焓而言，沐子来病愈回来可是个好消息，比战场传来捷报还让他高兴。自从沐子来被花倚镜下毒一事传开，他和归义王沐安域就像突然生了嫌隙似的疏离开来；再加上虞夫人无故身亡，沐安域一度消沉不再回应他关于朝政家事的任何问题；后来又有沐子归因侯轻尘一事为沐子来出头遭侯江天联合人打压，沐王府仿佛触犯龙颜被孤立似的沉寂下来。现在沐子来好好的回来了，陛下猜忌沐王爷让人给沐子来下毒的困局算是解了；以沐子来的能力，要说清自己和侯轻尘的关系不难，尤其是在战争爆发后侯江天兄妹双双离开九虞的情况下，死无对证一般，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沐子归的困局也没问题。联想到这些，又考虑到当前战局，陛下在沐子来回虞都的第二天就微服来了沐王府。

见孩子哭泣不止，禹九愣神不动，沐子来伸手抱起孩子哄了哄，然后问禹九：“这是我们的女儿，想抱抱她吗？”

禹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伸手接过孩子，想来是习惯接过沐子来递给她的东西，她的注意力没在孩子身上，而是问：“公子，我睡了多久？”

啊？不到两个时辰就能长成这样？

沐子来看出了禹九的疑惑，随即解释道：“林漱说是因为我们的身份，因为我们都是妖，九姝长得会比寻常孩子快。”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为自己的自私。一开始没注意是因为着急，禹九稍稍冷静一下就能听出沐子来一番话背后的意思。他这些年察言观色猜人心，知道怎么作答会让人满意，所以一句“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可以止住她内心的愧疚和歉意，一句“对不起，是我把我们的过去忘了”可以让她知道他愿意和她一起承担这些年错误的结果，一句“我和他一样也是妖”可以让她放心一些。她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多少是他真的愿意的，但是，他愿意为她说这些话，她也可以装傻。

不受怀胎苦

“将近三个月。”

三个月？难怪如此漫长，难怪从前以往都重新上演了一遍，难怪会因休息过度而变得有些疲累，难怪……清明转瞬即逝，那之后，禹九陷入团团疑惑中。三个月以来你一直守着我？你知道我是妖了吧？知道还守着我是原谅不介意吗？禹九有很多很多问题，可她一个没问，一开口就是道歉：“公子，对不起，我不是……”

在迷惘之中，禹九听沐子来继续说：“你沉睡的这些日子，我问过舒栎，从他那儿得到了你当初写的故事，知道一些我的从前往事和你的未来期许；我也问过林漱，她说你从前和林屿，也就是我，关系的确特殊。禹九，对不起，是我把我们的过去忘了。”

沐子来抱着孩子靠近禹九说：“我们的女儿，叫她九姝好吗？我想，我和林屿是殊途同归了。”

禹九点头同意，然后才认真去看孩子。看样子，孩子出生已经有些时候了，黑溜溜的眼睛会跟着禹九转，小小的嘴巴会因为禹九伸手摸她黑黑软软的头发微笑。这一笑，牵动了禹九的心，她从沐子来手上抱过孩子，纠结半晌“公子”“子来”的称呼，略显别扭地问：“子来，九姝她多久出生的？”

“不到两个时辰。”

“公子……子来……对不起，我不是……”

“好不容易醒来，你就只想和我说这个吗？”

“这里是鳞谷红鱼村，等你休息好，我们一起把姝儿送到母亲那里，然后再回虞都一趟。”

“鳞谷？”禹九把孩子递给沐子来，趁他没反应过来掀开被子跑到门外，她先是惊讶于院里田园一般的菜畦花架，然后看到了西边不远处的白色山巅，那才是真正的鳞谷，里面有祭台，有尸骨，那是林屿消散的地方……

“子来，你不介意我是妖怪吗？”

“既然我是林屿，那我和他一样，也是妖，又怎么会介意。”

沐子来叹声气坐到禹九旁边抱过她手里的孩子插话说：“我知道让你叫我夫君不合适，毕竟没给你隆重的仪式也没给你正式的名分，这样吧，你和兄长他们一样叫我子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