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这几年她身处教坊司，也暗中悄悄打听过当年陷害父亲顾然之人是谁，得知现任宰相裴岩是与父亲当年的案子最脱不开关系之人。可这事与苏怀瑾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身为东厂提督、除了作为一个抄家的执行者，有没有参与过陷害她父亲顾然、给顾家定罪之事？这一连串的疑问，裹挟着曾经的回忆，在她的心头狂奔乱涌，此刻正经历着一番天人交战。

她终究是，没有将匕首插进他的心口。

“既要杀我，为何迟迟不动手？”苏怀瑾忽然睁开了眼眸，望着顾音若问道，面上无波，看不出他心中此刻乱刃割裂般的痛。

皎洁的月光洒入屋内，她一袭素白色睡袍，长发如瀑如墨地倾泻下来，月光下的窈窕纤瘦的背影却透出孤冷萧瑟之感。

她知道，早在今夜刚将她在府上安置下来时，苏怀瑾便将楚越派了出去，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之事需要夜中出行，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行至苏怀瑾的卧室门前，守在门口的两名侍从刚发现她时，还待等他们开口说话，她便将随身携带的特制药粉轻轻轻一撒，二人便立即晕了过去。

“既要杀我，为何又犹豫不决？”苏怀瑾冷冷道，素面无波，纵使心里淌着血，也不愿让她瞧见自己的悲伤。

“苏督主可别想太多，我犹豫了，不是因着与你的旧情，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当年我爹被陷害入狱定了死罪，这其中到底有没有你一份？”顾音若问道，秀丽的脸庞，明亮的双眸，目光如炬地望着他。

“我若是说没有，你信吗？”苏怀瑾俊美面容上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淡道。

这几年虽身在教坊，曾经在药庐跟随师父学到的医术却是半点不曾忘却，自然，也包括这些防身的本事。轻轻推开房间的门，月光同样照耀着他屋内整洁的地面。

床上的人儿此刻好似睡得很熟。屋内的陈设分外简单，案桌上摆放着砚台和一叠公文奏章，床边是一个极简洁普通的木制衣柜，柜身上甚至依稀可见几处裂痕，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顾音若不曾想到，他做了这么些年的东厂提督，竟还是如此清减。

她从来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还留着这个，竟还日日，放在床前。

心中涌现难以抑制的动容。这些年，她所听到的，东厂提督苏怀瑾，在外的名声并不好，外廷诸臣口中天子跟前的一条狗，面目冰冷，行事雷厉风行又狠绝，让她完全无法将此人与自己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瑾哥哥”联系在一起，心中虽恨他抄了顾家，可她也知道，传言不可尽信。

“好，那我以后就买小兔子给你。”苏怀瑾笑了笑，他属兔，见音若选了这个，心中自有几分窃喜，却不知，她选兔子花灯，还真是因着这是他属相的缘故。

第5章

缓缓行至他卧榻之侧，望着他的睡颜，她曾在这张脸上看到过各种神色和情绪，温柔的、欢喜的、落寞的、冰冷的……一如他这个人，让她猜不透一般，她不知道，曾经被她唤做“瑾哥哥”的温柔的他，和那个阴冷狠绝的东厂提督，哪个才是他真实的样子。来不及深想，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狂风呼啸的那个夜晚，母亲死不瞑目、顾府尸体横陈鲜血四溢的情景，还有他站在门前，那冰冷漠然的模样，便缓缓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走到他身畔，将其对准了他的心口。

月光映照着他俊美如斯的脸颊，平静而安详，好像真的熟睡过去，忽然，顾音若眼角的余光撇到他床头，有个熟悉的东西映入眼帘，是一只小狗模样的花灯，小狗栩栩如生，微微吐着舌头，模样十分可爱。只是制作花灯的纸，看上去已有些破旧泛黄。

“哥哥买的，我都喜欢！”少女接过他手里的花灯，一个一个挨个打量着，颊边露出一个小小酒窝，笑得清甜。

“哥哥喜欢哪个？”顾音若抱着兔子花灯爱不释手，细细打量着久久不愿放下，而后便问他道。

“嗯……”苏怀瑾佯装着陷入沉思，假装顿了顿，而后道，“我喜欢这个。”说罢从一堆里面掏出那只小狗模样的花灯，他年长她七岁，他知道，她生肖属狗。

……

记忆又回到了好几年前，那年元宵。

“音若，这是给你的花灯，你看看，喜欢哪个？”元宵佳节，苏怀瑾借着出宫的间隙，偷得半刻空闲，知道她想感受一下京城里元宵的氛围，便买了许多花灯带给她，让她从中挑一个最喜欢的。

他今夜本就一直无眠，直到后半夜，才来了一丝微弱的睡意，他素来眠浅，半睡半醒间，听到门外有人倒下的声音，便彻底清醒过来。他知道是她进来了，只是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故而继续佯装睡着。他不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拿着匕首，对准他的心脏，他只是不愿相信，真有一日，他们会到如此境地。

顾音若见他忽然睁开眸子，身子不禁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总得有个最喜欢的吧，也省得以后元宵，我要买下这么一大堆花灯给你挑，直接买你最喜欢的样式不就好了。”苏怀瑾微微一笑，眼中带着宠溺地望着她。

“看来哥哥是怕麻烦，哼！”音若撇撇嘴，看似不满他的说辞，却挑得异常仔细，“我最喜欢这个！”说罢便从一堆里面，挑出了一只兔子模样的花灯。

他竟是，还留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