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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落经年

第 19 章 第19章

转眼便至日暮时分,想到府上她应是在等着自己,他便迫不及待想要离宫回府。及至同楚越一道行至宫门前,却见一抹同他一般清瘦的身影也出现在这里,只见此人身着一身月白色文士常服,身后跟着的三两随从也皆做寻常男子装束,可这个点还能从内宫出去的,不是皇室亲眷,便是宫中高品阶的内臣——如他一般之人,况且,只观那人背影,他也立即判断出他是谁,今日晨时,他们才刚刚见过。

“刘督主,”待几人皆为走出宫门,苏怀瑾便缓步走近唤起他来。

刘玉柯闻言转身,见是他,白皙面容上顿时绽出一抹明媚笑意,“苏督主这是要回府么?”因着音色比之寻常男子轻细不少,欣喜之下更是平添了几许柔婉。

“无妨,不过是普通的迷药,我这里有解药,合着水服下便是。”苏怀瑾凝神屏息,而后离开这间牢房,缓缓吸了一口长气再吐出,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方才那可怖的幻境。楚越便给他递来热水,招呼他将解药服下。他这些年没少身处险境,随身携带一些常用的解药,早已成了习惯。

“督主,要不要歇息一下?”楚越面容上仍旧带着关切之色,询问他是否要去内室暂时小憩,同时吩咐狱卒迅速将这已死之人的尸身带去验尸之处查验。方才情形,让他开始自责自己的护卫不力。

他是个不满二十岁的俊朗少年,苏怀瑾于他而言,恩情不仅仅是救了他这么简单。

京城人眼中,刘玉柯平生喜欢穿一件艳红的飞鱼服,偶有公事出宫时,便穿着它行走于京城的大街小巷,美得近乎雌雄莫辨;但若是去教坊寻欢甚至留宿,则会换上一身月白色常服,虽装扮比之平日里低调许多,但时日一久,旁人自然也都知道了,因着教坊西苑,是专门用来接待他们这些身子不全之人的地方。

“自然是,找乐子去。”刘玉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依旧是那妩媚模样,神色却漫不经心。

“找乐子?那地方,以后勿要再去了,”苏怀瑾微一沉吟,而后语气认真地对他道,“你我虽为内臣,但亦是当今圣上的臣子,宫里宫外,行事还是应注意些才是,以免落人口实。”

“哈哈哈哈…..哎呦….”刘玉柯闻言却是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失声之际音色愈发尖细,不禁弓下身子,待终于平静下来,便道,“从前我便说过,你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还不承认。落人口实?不过是那些文官自诩读过几年圣贤书,打着正义之士的旗号随意编排他们看不过眼的人和事罢了,端的是一副除了圣上谁都看不入眼的清高模样,内里,谁知道是不是一肚子腐臭烂货、男盗女娼?”他笑着说完这席话,却是字字尖刻,不禁令人侧目。

苏怀瑾从前便知他素来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但方才他这话细细想来,却也并非全无道理,见此刻天色已晚,想到顾音若此刻还在府上等自己回去,自己也答应给她买爱吃的小食,这便不再继续与此人打嘴皮子,“我说不过你,你要做什么也不是我拦得住的,悠着点儿吧,早些回宫。”说罢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回府的马车。

刘玉柯望着苏怀瑾的马车消失在夜幕下的官道上,心下却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失落,而后也转身离去,向着教坊司的方向。

两年多前,刚坐上东厂提督之位的苏怀瑾在一次外出处理公事时在路旁发现了一个病得奄奄一息的少年,观之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出于善心便将他救下,还寻了大夫给他医治,这少年便是楚越。楚越感激他对自己救命之恩,便想留在他身侧侍奉,言谈中苏怀瑾知他是个孤儿,见他为人机敏又会点功夫,便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做贴身护卫。但苏怀瑾到底是个内臣,多数时候都要在内宫行走,若要寸步不离在他身旁侍奉,因着禁中规矩,也要净了身才能长久留在内廷。那时苏怀瑾刚坐上提督之位,很受天子贺兰祺信任,他便向天子特意求了个恩典,免去了楚越的去势之刑。

去势之苦,他自己尝过了,便不再希望身边人去尝,能做个全须全尾的男人,谁也不愿做内臣。如若有一日这孩子有了更好的奔头和去处,他便会放他离去,天高水远,他自还可拥有大好的锦绣前程,而不似他,只能终其一生困在这四方宫墙内、所能涉足的最大范围也不过是这京城方寸之地,这里,不是他的家。便是有一日能侥幸逃离去看外面的山水,他也不过是一只折了翼的飞鸟,再也,飞不起来了。

离开昭狱时,室外凉爽的秋风里送来秋日第一缕桂花的香甜,竟让他觉着,那么不真实。他稍一思索,便知晓了裴岩话里的意思。前路,又开始不明朗起来。是非对错,善恶有报,但掌握着生杀予夺的,只有今上,那个龙椅之上的,九五之尊。如若他不是真的要治裴岩之罪,那么他所做的这一切,便都是徒劳。

可这是他能为她和她家人做的唯一一件事了,这是她应得的,亦是他答应为她做到的。便是拼出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什么意思?苏督主年纪轻轻便爬到此位,老夫原以为苏督主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愚不可及…..哈哈哈!”裴岩说完又是一阵狞笑,回荡在昭狱内令人不寒而栗。

“督主!没事吧?”迷雾散去,楚越匆忙上前搀扶住他,询问他是否有不适,“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意识到这烟雾里怕是有迷药的成分,他便急了。

他总习惯,为身边之人做最好的打算。自此,他成了楚越拼尽一切也要保护之人。

“不妨事,坐一会儿便好了。”苏怀瑾坐在牢房外隔间的窄榻上闭目养神。阴冷潮湿的暗牢里充斥着阵阵刺鼻的血腥气,他早已习惯见血,却并不喜欢杀戮,刺鼻的气息再次激起了他的喘疾,使他方才被迷烟刺激过后本就不畅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楚越眼尖地发现了这点,便将顾音若为他特制的药丸递给他,所幸二人此时误会已然解除,他便再不会抗拒此药。待到气息稍稍平顺,他便立即起身,“走,去看看裴岩。”

“你所做之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是赶紧认罪吧。”苏怀瑾冷然道,想到此人在边境互市这等国之要事上都可中饱私囊以权谋私,真真是国之蛀虫,就更别论陷害忠良豢养死士了。

“你这奸贼!现已沦为阶下囚,却还不知收敛,凭什么说督主的不是?!”楚越闻言不禁怒道。

苏怀瑾却并不气恼,只示意楚越退后,而后向裴岩走进,正面对上他不怀好意的面容,只以十分镇静的语气缓缓道:“善恶终有报,你的死期,不会太远。”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间囚室,而后狱卒便迅速关上了门。只听身后的裴岩道:“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夫踏入仕途之时你怕还窝在地上玩泥巴呢,不过一介阉宦,就算要下地狱,你也会在我之前,不信,就走着瞧!”

“好,本督,且等着。”苏怀瑾回头望向此人,阴沉面容上也浮现一丝看似温和的笑意,而后便迈着且疾且稳的步子,离开了昭狱。

二人这便走出东厂大门,去往昭狱。显然,今上既未将裴岩交到苏怀瑾手上,又未将他打入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全权审理此案,便说明一切都还有转机。联想到今日种种,苏怀瑾此刻全然没有此事已了的放松,这便缓步走入昭狱内关押裴岩的那间囚室,他清瘦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长长的暗影,借着昭狱内微晃的昏暗灯火,如谪仙,亦似鬼魅。每每这时,他便觉自己身处黑暗中,全然不似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活生生的人,但显然,囚室里的那人,比他更像鬼。

“苏督主,你这是来看望老夫的么?”裴岩不经意间见苏怀瑾缓步走进,却也并不惊讶,脸上凝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似早朝时那般狰狞,却也并非平静或善意的笑。

“本督自是要回府,不知刘督主此时出宫,是要去哪里?”苏怀瑾望着他此刻换下了白日里那身艳红的飞鱼服作寻常文人公子装扮,便有些猜到了他要去哪里,只见月白色长衫衬着他清秀面容,少了些雌雄莫辨的媚态,多了几分干净明澈,只是那细长眉眼间,仍带着几分无法忽视的寒意,依旧给人难以接近之感。

作为曾经同屋而居、一同苦过来的旧时好友,即便这些年交集减少,苏怀瑾也不会不曾听说关于刘玉柯的一些传闻。京城坊间皆知,西厂提督刘玉柯是个阴晴不定的好色之人,一介身子不全的内臣,却有个喜欢去教坊寻欢作乐的嗜好,就如双目失明之人喜欢一天到晚在室内点上满屋的灯火,一个道理。有多少人暗地里就此出言讥讽嘲笑,自不必说。

“认不认罪,不在于老夫,而在于今上。”裴岩嘴角微微敛起一个弧度,深不见底且浑浊的目光让人看不分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怀瑾闻言脑海中不禁涌现一个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冷冷问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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