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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落经年

第 21 章 番外 苏怀瑾篇

那几年,村子里的旱灾日益严重,在他九岁这年又碰上了蝗灾,庄稼颗粒无收,村民流离失所,身为小地主的苏家,自然也未能幸免于难。

后母败光了家里的钱银,又遇上了天灾,一家人食不果腹,两个异母弟还年幼,父亲苏成彦和后母便打起了苏怀瑾母亲遗物的主意。

“这一家人都要饿死了,你还攥着这个不撒手干什么?!没出息的东西!”父亲怒骂道,一巴掌打在了苏怀瑾的脸上。

父亲苏成彦是当地的一户小地主,生活虽不算富裕,但吃穿不愁。母亲陆氏在他幼时的印象里,是个非常美丽而温柔的女人,但随着她在苏怀瑾六岁那年去世,年岁日久,渐渐在他脑海中只余下一抹模糊的倩影,竟是连她的容貌都记不清了。

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便是一支纯银打造的发簪,簪柄中空,其上镂空的纹路精致考究,顶端的翡翠玉石通体莹润透亮,发簪簪柄背面,镂刻着一个不太明显的“陆”字。小小年纪的苏怀瑾,便看出此物不同寻常,但母亲也只是将此物留给了他,却未告诉他此物的来历。他只知道,母亲是在逃难时来到这村庄,而后遇到了他的父亲便结为夫妻的。母亲许是那时便丧失了从前的记忆,唯一能寻找她身世的线索,只有这支发簪。

苏怀瑾远去的童年记忆里,父亲母亲也曾恩爱过,长大后通过接触过母亲陆氏之人口述,也知她是个谜一般的女子,十分美丽中,带着三分清贵,三分高雅,仿佛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但母亲素来身子不好,成婚的前些年,父亲一直体贴待她,也曾细致且耐心地照顾过她。

那日后,父亲后母没再逼迫他卖掉母亲的发簪,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

一日,父亲拉着他来到屋里谈话,脸上流露出许久不见的温和与慈爱,“阿瑾啊,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饿死。爹给你在京城寻了个差事,去大户人家做工,吃穿不愁每个月还有多的银子拿。明日我们就启程吧。”

看似商量的语气,却容不得这个九岁的孩子做丝毫拒绝,考虑到家里的情况,苏怀瑾还是答应了,他那时相信,去了京城,一定天无绝人之路,也许,他还能实现自己及第登科的梦想。

同父亲一起坐着马车驶进京城的时候,车窗外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街巷,繁华的烟火气息扑面而来,店铺鳞次栉比,还有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这里的一切,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

马车在一个小屋前停了下来,父亲敲了敲门,应声走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些痴白肥胖的中年人,面上无须,“你们可想好了?孩子一旦留下,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想好了。”父亲回答道。

苏怀瑾并不知晓此人身份,更不知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想着,既已答应了父亲来这里做工,便不再反悔。

父亲在那人给出的纸上签字画押后,便与他告别,离开了这里,他从父亲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舍,可父亲,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里有许多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儿,他们被关在一间巨大的屋子里,吃饭睡觉都挤在一处。

“你说,这皇宫里会是什么样子?真能见到圣人么?”

“我不想见圣人……我想我爹娘……呜呜,要不是家里穷,我也不想来这里。”说话的孩子,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呜咽。

“哎,来都来了,走是走不了了。总不过是这里没了,以后总不至于饿死。”另一个说话的孩子伸手指着下身处,语气却是平静。

一旁的苏怀瑾听得一头雾水,也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会不知道你来这里是干嘛来的吧?三日后我们就要进宫了。”方才说话的孩子道。

“进宫?”苏怀瑾这才恍然大悟,他虽只有九岁,却也并非懵懂稚子,进宫前会如何,他是知道的。

“你就认命吧,来了这里,便走不掉了。”

苏怀瑾此刻头脑中有个声音嗡嗡作响,恐惧夹杂着愤怒轮番充斥着他的大脑,他的父亲,欺骗了他,竟要将他卖身入宫、去做内侍!他想逃,却不知如何逃、逃往何处。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欲逃出去,却被管事的那中年人连打带骂地给拎了回来,瘦弱的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后来,他连同其他孩子一道被推进了一间昏暗的密室,只有点点微弱的黄色光晕。里面传来磨刀霍霍的声音、还有先进去的孩子的惨叫与哭喊声。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恐惧与绝望。

轮到他时,他被人粗暴地按在了石床上,身上的衣物被快速除去,手脚被绳子死死绑缚在石床上,腰部、双臂也用绳子死死缚住,使他动弹不得。

他此刻害怕得浑身发抖,脑海中浮现出母亲秀丽温柔的脸庞,只能默念那些母亲教给他的诗词歌赋、大家道理,以转移自己的恐惧与绝望。而后,行刑之人用消毒酒水清洗过他那处,刀光一闪,剧烈的疼痛自那里传来,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血肉撕裂的声音。

而后那里被人敷了一把草灰,撕裂般的疼痛不断袭来,他忍不住低声呜咽,却被人粗暴地用软木塞堵住了嘴。他只能低声抽泣,而后双手紧紧握拳,手掌被掐出血来,或是用后脑猛烈撞击着石床,以此转移那处的剧痛,不想又被人死死按住。

因着给他去势之人手法不熟练,伤口愈合得很慢,后来还发了炎,只偶尔被进来检查之人做一些简单处理,草草换药,任其自生自灭。每换一次药,都宛如人间地狱。

他本不算严重的喘疾就是自那时开始严重的,所幸,他撑过来了。痛痒难当之际,他想过去死,可想到母亲要他好好活下去,他不忍这个时候就去见她,想到她若是此时见到他这般模样,在天上也不能瞑目。每当念着那些诗词文章转移注意力之时,他便想着,科考、娶妻、生子,都离自己远去了……他此生的梦,再无法实现。

母亲虽不记得许多事,却熟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对他也是悉心教导。苏怀瑾年幼时便患有喘疾,但他素来记忆超群,三岁便能背诵一百余首诗,五岁就能熟读《论语》《孟子》,且小小年纪,便流露出极强的书法、绘画天赋,神童的美名传遍乡里。邻居们纷纷感叹世代务农为生的苏家,终于出了个读书的好苗子,这孩子读书厉害不说,还生得一张俊秀面容,将来长大若是去考科举,定能进士及第、被人榜下捉婿呢。

苏家经过几代努力,才在苏成彦这代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成为了拥有自己土地的小地主,这般变化养成了苏成彦虚荣的品性,听到旁人夸赞自己的儿子,便更是得意忘形。

那三年,他仍旧勤奋苦读,只为有朝一日能去参加科举,成为一个有用之人,这样,母亲在天上,也能瞑目了。

此时九岁的他,还不知道更深重的苦难,已在前方不远处。

“娘,阿瑾不要你走,阿瑾不要……”年幼的孩子痛哭失声。

六岁前,苏怀瑾曾短暂地幸福过。

一到季,苏成彦便催着租户上缴地租,每到这时,年幼的苏怀瑾便道:“爹爹,我看他们终日劳作很是辛苦、还吃不饱饭,你就再宽限几日吧。”清脆的小奶音响起,众人不仅纷纷赞叹这个孩子的善良,那时苏成彦以儿子苏怀瑾为荣,便也很听他的话。

但是,上天最爱对美好而善良的人开残酷的玩笑。苏怀瑾六岁那年,本就身体羸弱的母亲陆氏生了一场重病,从此便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

“娘,阿瑾采来了你最喜欢的花,你快看看。”

上天没有对他们给予一丝一毫的眷顾与怜悯。几个月后,母亲陆氏撒手人寰。

也许是极度悲伤,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苏怀瑾只记得,母亲被草草下了葬,没过多久,父亲又娶了一个女人进门,紧接着,这个女人为他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他的所谓的,亲弟弟。

而后三年,父亲一心扑在了他的后母和两个异母弟弟身上,渐渐不再管教和照顾他,后母的坏脾气与虚荣心性,在婚后渐渐暴露无遗,因着奢侈的吃穿用度,这个女人败光了苏家本就不算非常殷实的家底。

母亲生命的最后三个月,苏怀瑾再没看到父亲苏成彦出现在母亲的病榻前。这个年幼的孩子用自己无力而孤独的执着挽留着母亲渐渐消逝的生命。

“娘,阿瑾喂你喝药了。”

纵是如此,苏怀瑾仍是死死地攥着这支发簪,这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便是死,他也不能让父亲和后母卖掉它,“爹,总还有别的办法的!”他呜咽着说着这句话,眼神却异常坚定。

此时,他还愿意唤眼前的男人一声“爹”。

“娘,这是阿瑾抄的诗歌,阿瑾记得你最喜欢这句,你看看,阿瑾写得好不好?”

刚刚六岁的稚弱孩童,只能用这些最简单的方式,希望自己的娘亲能好起来,床榻上被病痛折磨得花颜憔悴的女人湿了眼眶,正如那春日里最美的花朵,经历了雨水的摧残,肉眼可见地正在凋零。她强撑着支起没有一丝力气的身子,一把将苏怀瑾抱在怀中,“娘走了之后,阿瑾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也许是厌倦了对病弱妻子日复一日的照顾,也许是在几年的夫妻生活中渐渐明了彼此并非同一类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苏成彦渐渐对这个常年生病的女人产生了厌倦,最初相遇时的惊艳与美好也已荡然无存。更可笑的是,面对貌美博学气质高贵的妻子,他男人的所谓自尊心无法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满足,故而转投了另一个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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