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你这小子，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苏怀瑾羞赧道，不禁暗道这小子真是越来越不受管教了。

“哥哥原来特意为音若买了衣裙么？”顾音若的注意力却只在这上面，想到他竟是私下还为自己买了礼物，心间自是欢喜，便禁不住想去看看那衣裙是什么样子。

苏怀瑾见她期盼的模样，这便也不再说什么，吩咐楚越去取来这衣裙，便带着顾音若一道向屋内走去。进屋后，顾音若打开精致的锦盒，拿起衣裙至琉璃屏风后面，便开始试穿。显然，这件广袖襦裙甚得她心，不论是轻薄的真丝材质，还是曳地的渐变色裙摆，都是她极喜欢的，不消半刻，便换好了。

“就是，何必自讨没趣呢？”

“这一家子在苏督主府门前逗留多日了，就算是父母兄弟，也没有如此骚扰的道理。”

“……”

“哥哥，音若穿这身儿，好看么？”顾音若见他凝视自己半晌，便问道。此处没有大些的铜镜，她也不知自己着这身儿好不好看，见这衣裙色彩令人赏心悦目，端雅又精致，倒担心自己撑不起它来。

“好看….好看，当然好看！”苏怀瑾这才回过神来，不禁连声称赞，目光却依旧在她身上流连，这会儿意识到自己让她在这里住下，竟是连个大些的铜镜也没备着，便觉自己实在粗心，“哎呀，府上没有铜镜，你自己可看不到了。”

“不急，哥哥觉着好看，那便是了，”顾音若莞尔一笑，随后便穿着这身儿在院内信步，这衣裙太美，她竟舍不得换下了。

楚越听到他二人在屋内的对话，也不禁暗道这府上之前都没有女子，自然没有备这女人用的东西，这便唤来秋樱，“女儿家装扮之事，自还要问问女儿家的意见，秋樱，你说顾姑娘穿这身儿好看么？”

秋樱方才便听到楚越所说的话，知这衣裙是苏怀瑾为顾音若亲自挑选的，心下蔓延开一阵涩意，却也止不住地惊叹于顾音若的美丽，“顾姑娘穿这身儿，自是极好看的。”她由衷地夸赞道。心中记挂之人有了更美好的女子常伴身侧，实则应该为他感到开心，而那一丝难言的酸痛，却是为着自己再无法宣之于口的卑微心事，和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单向情意。

却说这边，转眼又是深夜

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此刻已进入沉睡。今夜月光掩映在了乌云背后，四下一片寂静，只余零星的几点灯火。

刘玉柯适才离开教坊西苑，正向着回宫的路行去，至于他方才在西苑与何人一起，不用想便知。他从不在那里留宿，“事成”便会回宫，他身后跟着两名贴身侍从，三人步履皆有些急促。

萧瑟寂寥的官道上，忽然，一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竟似鬼魅。但刘玉柯回过神来，便见这女子对着他大声道：“玉柯儿，还记得我么？我是柳絮啊！”

街市上昏暗灯火的映照下，但见这女子眉眼秀丽面容清艳，确有好几分姿色，只是面色间有几分沧桑憔悴，眼圈乌青，眼角还带着几丝不太明显的皱纹，显然一副经过事的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模样。

刘玉柯见到这女子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神色便立刻恢复如常，只轻慢地望着她，眼中带着一抹惯常的寒意，“这都什么时辰了？竟还有风把杜夫人吹来，我没看错吧？”他说着，露出一抹讥讽似的笑意，“哎呀，我怕是真记错了，您可不是什么杜夫人，这杜侍郎的正房夫人可是姓王不姓柳的。”

“玉柯儿，从前之事是我不好，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女子却是全然顾不得刘玉柯对她不留情面的讥讽，仍装作不明白一般快速行至他身前，甚至就要伸手拉住他的衣衫。

“路是你自己选的，怎么，入了杜侍郎府，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这深更半夜的不在府上侍奉主君，跑官道上瞎晃悠什么？我刘玉柯虽是个内臣，但也是有脸皮的，这人若是脸皮都不要了，活着还不如去死呢，”刘玉柯悻悻道，并不屑于去看这女子，清秀脸庞上细长的眸中带上了更多的鄙夷，“识相的赶紧滚，老子不想再见到你！”想来是万分嫌恶，此刻竟是说起了粗话。

“连你都这般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不如去死！”女子见状便作势向道路一旁的石柱上撞去。

不想刘玉柯却是下意识地上前拉住了她，许是猜到他不会放任自己去死，这女子见状便一把伸手搭上了刘玉柯的手臂。

“玉柯儿，我知道，你心里是放不下我的，不然这些年，你为何总去教坊司那地方？只要你不嫌弃，我便回到你身边可好？”女子见他不忍自己寻死，这便哭哭啼啼起来，流泪的模样，当得起“楚楚动人”四个字。

“我就是嫌你，放开！”刘玉柯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拽下来，不想这女人的力气却是比他还大，死死拽着不松手，“再不放，别怪我翻脸无情！”他一面说着，一面示意身畔唤作“福安”的侍从将她拉开。

福安和另一侍从便将这女子快速拉开。女人眼看他不领情，假意掉头便走，却一直尾随在他三人身后。

“我说叫你滚，没听到是不是？！真以为我这西厂提督是白做的么？别给脸不要脸，仗着自己是女人和那点儿时情谊，就以为我不敢杀你！我西厂的刑具，从未沾过女人的血，你莫不是想做第一个？”刘玉柯此刻满脸只剩下阴寒，甚至带上了几分可怖。

“玉柯儿….你真的要对我如此狠心么？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想必你是知道的，我的孩子没了…..从此以后也再无法生育，他早就厌弃了我，我若继续留在那里，只会生不如死啊！”女子这下却是涕泪交加，许是知道来硬的不行便来软的。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刘玉柯面容依旧冷漠，却看不得她哭，他素有胃疾，此刻只觉腹部剧烈的疼痛袭来，不禁下意识地弓下身去。

“福安，扶我回宫，”刘玉柯缓缓道，再顾不得身后女子的纠缠，径直回了宫。

来往民众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对你亲爹亲弟都如此狠心，不管不问，胳膊肘向着外人，总有一日你会遭报应的！”苏怀瑞怒骂道，见此番强要人不成，便与父母一道悻悻离开了此地。

还未待苏怀瑾开口，顾音若便抢先问道：“什么衣裙？”

“督主那日从宫里回来，路上特意为顾姑娘挑选了一件衣裙，可好看了，督主原是打算待姑娘生辰时再送的，我这不是…..想让你提前穿穿看么。”楚越笑道。

“罢了……”苏怀瑾叹了口气，“以后若是出门，我便让杨兴他们陪你一同出去，再不可一人单独外出了。”杨兴便是苏府门前守卫的名字。

“人家姑娘既是不想嫁你，识相地还是赶紧走吧！”

苏怀瑾却是并不理会他对自己的谩骂，而后便与顾音若、秋樱一道入府，楚越转身便关上了身后的门。

“多谢督主！”秋樱此刻眼泪夺眶而出，这便立刻向苏怀瑾跪下。

秋樱闻言，清秀白皙的面容上，神色便迅速冷了下来，眉间只余一抹寂寥。

“是，谢督主。”秋樱道，嘴角不禁又敛起一抹笑意。

但望着苏怀瑾与顾音若二人转身回房，却是心间只余落寞，她敏感地觉察到，他二人此次外出归来，关系又亲近了不少。

“督主，那件衣裙，真的不给音若姑娘试穿一下么？”楚越自然也敏锐地察觉到此次药庐之行，这二人的关系竟有了几分蜜里调油的意思，想起此前苏怀瑾将特意为顾音若买下的衣裙放在他这里，心下自是按捺不住为他二人再添一把火的冲动。

苏怀瑾说这话时神色语气间全然不见任何情绪，秋樱听着，心间却甚是欢喜，甚至比吃了蜜糖还甜，“秋樱哪儿都不去，只想留在督主府上一辈子。”她说着，语气坚定。

“你一个姑娘家，早晚还是要寻个归宿的，只不过不应是苏怀瑞这样的人。”苏怀瑾淡淡道。从前还是个小内侍时，他曾与秋樱在一处当过值，他记得秋樱这丫头比自己小两岁，如今做了十年宫女出宫，已然到了二十三岁的年纪，婚姻大事，着实不宜再拖了，只是他现下暂未寻到合适她的人选。

待换好后的顾音若再出现在苏怀瑾面前，他的目光和呼吸不禁都停了一瞬。面前佳人，衣袂翩翩，长裙曳地，轻纱般的裙身更衬出她腰身纤细，渐变色的裙摆宛若黄昏时分铺陈在湖面上的旖旎落霞，而她，则似洛神，随着荡漾的微波，在湖面上随风摇曳；又如魏晋时期的名门贵女，端雅大气，自成风度。

婉若游龙，翩若惊鸿……

“秋樱，你是怎么被苏怀瑞盯上的？”顾音若不禁问道。

“回顾姑娘的话，这几日督主与姑娘不在府上，秋樱便出门购置些需要用的日常物品，回来时正好撞见他们一家人过来要银子，便被……”她低垂着头，心下羞愧万分，说到后面，声音已是越来越小。

“快起来吧，”苏怀瑾这便示意她起身，“你是我府上之人，既不愿嫁与此人，我自是不会同意让他带走你的。”他语气温和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