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阿瑾，我们知道你已回府了，快去救救阿瑞吧！”

“阿瑞从西厂回来后就高烧不退，怎么吃药看大夫都不起作用！快去看看他吧，我们知道你府上有更好的大夫！”

不必说这声音的主人自是苏怀瑾的父亲苏成彦和继母苏钱氏，想必因着幼子苏怀瑞在西厂受了些皮肉之苦，又借机向苏怀瑾讨要银子来了。

秋樱见他没有再说下去，也大概猜到他对于柳絮的情感，故而也不再多言什么，只温声道：“你好好歇息，什么也别多想，若是不想再见到她，就吩咐福安他们每隔几个时辰给她一点吃的，等过几日她觉着没意思了，你放她走她自然也就离开了。”

“嗯嗯。”刘玉柯轻轻颔首，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他并未意识到的是，这丫头在身边时，他总觉得很是心安。

却说这边

“哥哥！那个畜生活该，你自己现在都伤着呢，何必找大夫给他看病！”顾音若不忿道。

“他再混账，我也与他终究有着一半血缘，罢了。”说罢便示意楚越照做。

“是，督主。”楚越这便出门去了，不想刚打开门的一瞬间，这二人便不由分说闯了进来。陆清竹原本正在客房里休憩，这下听闻外面的吵嚷声也不禁推门而出，正好撞见楚越与这二人发生冲突，见二人尤其是那中年女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每句话都在针对着苏怀瑾，不禁也是怒上心头，顿时便猜到这中年男子便是苏怀瑾的父亲、自己长姐陆清荷所嫁之人。

楚越此刻已示意其他侍从将他二人向门外赶去，却听苏钱氏怒骂道：“苏怀瑾你这个没良心的，瑞儿可是你亲弟啊，你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了么？叫你去看看他，就这么难么？！”

“督主旧疾发作差点命丧狱中，九死一生昨日才醒过来，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他已经着我找大夫过去给苏怀瑞瞧病了，你们还想怎样？！”楚越此刻也是怒火中烧，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九死一生？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就算他真的病了，能有瑞儿严重么？瑞儿可是断了三根手指全身被打得皮开肉绽啊！”女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撒泼撒痴，一面骂一面哭，一副苏怀瑾不出来便誓不罢休的架势。其实她和苏成彦心知肚明，自己儿子的情况并没有说的这般严重，他们不过是打着要苏怀瑾去探望的旗号借机再向他要些银子罢了，这出戏该怎么演，他们事先早已商量好了。

陆清竹闻言再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便上前怒道：“阿瑾刚刚醒来，此刻还未脱离危险，你们为人父母的，怎能这般厚此薄彼？阿瑾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么？！”她方才便见这粗鄙妇人一直在这里撒泼，而他身后的男子却始终唯唯诺诺并未对她的行为有丝毫制止，大致也猜到了这一家人是怎样品性。

“你这女人又是谁？这里是东厂提督府，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说话？！”苏钱氏不知眼前女子是谁，但从她所言和神色来看显然是帮苏怀瑾说话的，这便大骂道。

“你这泼妇，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还轮不到你来提醒我！”依陆清竹的品性修养，她本不屑于与这般粗鄙妇人说上一句话，但此人着实欺人太甚，苏怀瑾又是自己适才相认的亲侄子，她便再无法保持沉默。只是因着与苏怀瑾顾音若二人达成的共识，此刻还不宜让旁人知晓他们的关系，她便没说自己是苏怀瑾的小姨。只是想到自己最爱的长姐、那般才貌双全品性高洁的女子曾经嫁的竟是这样的丈夫，她和苏怀瑾怕是从来不曾被善待过，心下不禁是一阵钝痛。

“你这贱人，说谁是泼妇？！”苏钱氏这下更是怒气上涌，这便忽然上前就要将陆清竹推倒在地，如若不是身后有人拉住，此刻身怀有孕精力尚且不佳的陆清竹怕是要躲不过了。

屋内的苏怀瑾听闻屋外的怒骂声、争执声，大致也猜到了发生何事，他只轻轻阖上双目，而后睁开，眼中闪过一瞬间凌冽的寒意，此刻正值暮夏初秋，他的眼神却冷如隆冬腊月的寒风。这样冰冷的眼神此前只在他眼中出现过一次，便是裴岩被处决那日咒骂顾音若时。“音若，叫楚越进来。”他淡淡道。

“是，哥哥。”顾音若这便吩咐楚越进屋。其余的侍从继续拦住那夫妻二人，同时护住怀有身孕的陆清竹，以免再与其发生冲突。

“督主有何吩咐？”楚越问道。

“将他二人带往东厂大狱，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出！”苏怀瑾此刻神色阴冷而淡漠，再不见平日里的温文和煦。

“是！”

“此外，大夫还是要带去的，去看看苏怀瑞到底病情如何，如若是装出来的，也一并带去东厂吧。”

“是！”

苏怀瑾此刻冷漠而冰冷的神色不禁叫顾音若也为之一颤，她从未见过自家哥哥这般模样，此刻却也不觉得陌生可怖，她只觉着，他早就应当如此了。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了。$$$$

苏府房间里，顾音若正在给苏怀瑾擦身子。因着胸口裂开的伤口尚未恢复，他此刻翻身都是无比艰难，为保证呼吸顺畅只能保持平躺的姿势，而后由顾音若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身子稍稍支起，缓缓脱去他身上衣衫，给他擦洗干净后再换上干净衣物。

“音….音若，小姨在这儿可还住得习惯？她现下有孕在身…..应当多注意些才是……”苏怀瑾轻声道，他此刻说话仍旧有些有气无力，声音也时断时续的，因为只要稍稍大声了些便会牵扯着胸膛上的伤口由外及内撕扯着、传来一阵阵剧烈的疼痛。

“那好吧…..”顾音若知道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就算不为着自己，也为着他，这便示意门外的楚越去厨房那些吃食过来。

不想这时院门外又传来阵阵喧嚣，隔着一道院门和数十米距离仍是清晰可闻。

“我不是早说过么？只是无意间扭了一下，没事的，都好啦！”顾音若笑道，笑容爽朗明媚，双眸好似两弯月牙儿，正欲出门去，不想却被床上那人无力的手拽住了衣袖。

“我也不想理她，只是……”说到这里，刘玉柯苍白的脸色中流露出几分无奈。光阴如流水，转眼已过去十年光景，对于柳絮，他如今所剩的情感不过是因儿时她对自己的照拂所滋生的几许不忍，虽无关任何其他的情愫但到底也不想伤了她，只因她是他孤独而惨淡的童年里为数不多待他好的人。

“小姨一切都好，待哥哥精神稍好些了，她便再进来看看哥哥，”顾音若见他说话断断续续显然没有半点力气，这几日身处病中情绪也有些低沉，便宽慰他道：“你别担心，我们也已写好信寄往临川告诉姨父小姨有孕的好消息，他收到信应该很快就会来了。”顾音若一面说着一面轻抚他胸口帮他顺气。

苏怀瑾闻言暂时放下心来，却又道：“我们与小姨及贺兰熙的关系…..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现下新帝刚继位不久…..我又适才出狱，眼下局势…..还不明朗，况且…….”苏怀瑾继续道，他此刻意识已完全清醒过来，想到新帝不过是个无勇无谋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而贺兰熙文武双全野心勃勃，未来几年京城里、朝堂上必将迎来一番血雨腥风、天翻地覆的大变局，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自己、音若与陆清竹、贺兰熙之间的关系，很有可能会招来灾祸，考虑到这一层，故而这其中的渊源除却刘玉柯，他不曾让任何人知晓。

苏怀瑾依旧感觉没有食欲，本就因伤流食都难以下咽，加之昨日醒来后喝了几次药，肚腹中没有食物只有汤药，便更是让他毫无胃口，但他明白她此刻极是担心自己，便还是想强迫自己吃一点，“我想喝点儿粥。”

“让我看看……我还是不放心……”苏怀瑾温声道。

顾音若这便无奈地坐下来，卷起裙摆，脱下鞋袜，一双白玉般天然生长的双足便展露在他眼前，不似旁的官宦人家贵女用白布裹了的三寸金莲，却也足够秀美婀娜。从前在山间药庐时，因着一年四季上山采药，她的双足扭伤冻伤都是寻常之事，但自那年回到京城、家中出事没入教坊司为妓后，她的双足便再未在阳光下暴晒过，而从苏怀瑾为她赎身到此次他入狱前，更是被他小心呵护着再未受过半点伤。

苏怀瑾缓缓伸手，轻轻抚上她秀美莹白的双足，触上她如雪的柔滑肌肤，却来不及惊叹于她的美丽，只因他发现她右足足踝处的肌肤仍微微有些红肿，“这叫……都好了？”他无奈道，“粥就让….楚越去拿吧….你坐着….别到处走了….”

苏怀瑾闻言这便轻“嗯”了一声，他自然知晓自己此番旧伤复发卧床，伤病没那么快好，唯一能做的只是确保自己不能回东厂当值的这段时日所有在意之人一切安好。

“哥哥，要不要吃点东西？”顾音若见他醒来已有两日，却一直没吃下什么东西，担心他一直不进食身子会愈发虚弱，便再次问道。

“他们难道不知道，哥哥刚刚死里逃生么？！”顾音若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便走出房门欲吩咐楚越将这二人直接轰走，自家哥哥此刻身子还万分虚弱，哪里经得起如此吵闹？

关于苏怀瑞被刘玉柯抓去西厂之事的前因后果，顾音若也已说给苏怀瑾听了，关于自己这位异母二弟，苏怀瑾也觉刘玉柯这番拷打不过是小惩大戒而已，他是罪有应得。且此刻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一遭，也根本没有去理会这二人的心情，这所谓的血脉亲情早让他的心凉透了，此番经历了生死也再不愿如从前那般忍耐他们的得寸进尺，“找个大夫，去看看苏怀瑞情况到底如何，该开药开药，该治疗治疗，至于银子，我一分也不会再给他们。”苏怀瑾望着进门来的楚越，淡淡道。

“好，我这便去厨房给你拿。”顾音若这便立即起身就去厨房拿此前给他熬好的小米莲子粥。

不想刚迈开步子，便听苏怀瑾道：“音若…..你的脚….好些了么？”他那日刚醒来时便发觉她的脚好像受过伤，只是这几日一直晕晕沉沉的，加之她有意搪塞，他便暂且没有再问，不想这会儿刚来了一丝精神，便又关心起这事儿来。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顾音若却已明了他的意思，早在临川时贺兰熙便丝毫不曾隐藏自己的野心，顾音若想到不论他是否早有准备，他如今是朝廷一大潜在威胁已是不争的事实，若是被朝堂上的有心之人发觉他们同贺兰熙的关系，后果则不堪设想，“哥哥别担心，你我一直都对此事颇为谨慎小心，除我们和玉柯之外应是还无其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