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后传]曾忆否

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忘记了自己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杀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金乌大阵中，瑶姬那么可怜无助，连恨他都提不起力气，只是临死之前以他从不曾见过的悲凉的目光看着他，他却那么冷硬心肠。

今日回想，他突然明白了瑶姬临死前目光的含义，除了悲怆与痛苦，还有被他忽略了两千年的，刻在她骨子里，瑶姬与生俱来的对他的孺慕信任。

妻离子散？

妻离子散！

杨戬静静地盯着他们，妄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答案。

迟到了两千年的痛心让他眼前一片模糊，玉帝睁开眼，眼前是昏迷在哪吒怀里的杨戬。

杨戬的身影逐渐与瑶姬的身影合二为一，杨戬是瑶姬的延续，是他本应守护的人。

他不会让她失望。

“这把剑，两万年不曾出鞘，若你执意不肯放过他，便莫怪我不顾当年情意！”玉帝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僵局，一柄玉剑现于玉帝之手，那剑本是青玉材质，然众人都在剑上感受到炙热之意，竟是蕴含着强烈的金乌之力。

唤出两万年不曾用过的昊天剑，他感觉，自己的力量逐渐恢复，虽还没有到当年受天道加持与师弟一战的巅峰，却也是两万年来的最高水准了。

是的，天道对他的压制，没有了。

许是离了三界，或是昊天剑的加持，亦或是……三界需要他。

不论什么原因，玉帝执剑起身，剑指女娲，他现在，有与女娲一较高下的底气。

“这是三十七重天，何必自讨没趣？”

“动手吧！”

抬眼，是凌厉缥缈到众人都看不清的法力对抗。方桌旁的二人动也未动，他们却知道，阁楼半空处两团耀眼之光，就是三界最神秘之人与天定三界之主的斗法。

高手斗法，不凭法宝，不见其形。便是一向被誉为三界第一战神的杨戬，亦难以望其项背。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直冲娲皇阁顶，将顶掀翻，漫天雷海展露在他们头顶，触到结界迅速消散，原阁顶处，只余下一颗珠子，在那转动着散发着莹莹光辉。

哪吒看着那珠子，惊呼道，“留忆珠！”

斗法在一起的两人分开，两人面色难看，玉帝更是吐了一口血。

众人瞠目结舌看向那颗珠子，珠子里闪烁着杨戬记忆的影像，女娲愣住，似是没想到如此巧合便将这个秘密暴露出来。

哪吒见状，只思考了一瞬，便放下杨戬飞了上去取下留忆珠。

女娲脸色一变，对螣蛇使了个眼色。

螣蛇会意，就要上前抢回留忆珠。

哪吒不知从哪来的气力，二人大战数百回合，竟也不见他有败势。

女娲被玉帝死死牵制着，白矖眼见螣蛇不敌正欲出手，还不待她用出法力，便见哪吒不顾螣蛇的攻击将留忆珠扔到杨戬身上。

哪吒被螣蛇一掌击飞，摔倒在地，腰间乾坤袋绳被摔到一旁，露出里面东西的一角，白矖螣蛇二人将攻击转向昏迷的杨戬。

螣蛇眼神凶狠，竟是用了十成的功力，一掌劈下，莫说那脆弱的留忆珠，只怕肉身成圣的杨戬都要在他的攻击之下重伤残废。

白矖尚为温和，却也盯着留忆珠，摆明要毁了这颗承载杨戬记忆的珠子。

玉帝将剑甩出去，妄图替杨戬挡上一挡，未到杨戬跟前便被女娲拦住。

哪吒闭上眼，手伸向杨戬的方向，满脸无可奈何。

然，

“锵——”

白矖螣蛇二人的攻击迎上去，铿锵一声，二人好似打在一面坚硬的墙上，杨戬毫发无损，反倒是二人被反弹摔到栏杆上。

一柄通体淡蓝泛着火红丝的剑挡在杨戬面前。

玉帝有些惊异，转瞬便反应过来。

哪吒早已惊喜地站了起来，挡在杨戬前面的，便是他奉元始天尊之命走了一趟西海从敖衍那借来的凤祭天炼剑。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底牌。

感受到那剑上强大又熟悉的威压，女娲竟连到手的茶杯都握不住，茶杯砰然掉到地上，声音清脆，滚了几圈，撞停在天炼剑幻成的屏障上。

玉帝听到声响才转过头冷冷地望了眼女娲，感受到白矖螣蛇的挣扎，开口道，“你赢不了天道。”

留忆珠中的记忆找到主人，便迫不及待的回归。

哪吒也算松了口气，白矖螣蛇二人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守着瞬间颓丧的女娲。

“是，我几百年前就已输了。”

南天门

少年身着一袭规矩的龙族世子礼服，白色长袍，袖口领边皆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束蓝色暖玉腰带勾勒修长身材，头顶玉冠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一丝不苟，容貌稚嫩却看不出半分青涩，面容俊逸举世难见。

手持一张请柬排在南天门前长长的队伍中间。

神仙大多样貌周正中上，然少年站在那，便是鹤立鸡群。

众仙正在排队等候检查请柬以进入瑶池参加打败阴蚀王的庆功宴，这是一场大型蟠桃盛会的规格，三界各处叫得出名的仙府甚至久不现世的麒麟、凤凰二族皆有人来。

天廷金碧堂皇，南天门前庄严肃穆，任谁也看不出这不久前还经历过一场大战。

身旁的人不时对白衣少年指指点点，比起如今三界最大的事是七位公主联手打败了大魔头阴蚀王，作为前一阵子三界热点事件主人公敖寸心之子，他接收到的目光更为隐晦、也更为恶毒。

不一会儿，少年前面的人都进入瑶池，他走上前将请柬递给守门的金甲天将。

金甲天将公事公办，将他的请柬仔细检查了一番，少年正是西海世子敖衍，代表西海前来参加蟠桃盛会。

“这是哪来的小野种？这瑶池是谁都能来的吗？”

“西海是没人了吗？派个不知爹是谁小杂种过来？小杂种也能登这大雅之堂？”

“当年我就奇怪，从不曾听说西海那条龙公主有过嫁娶，结果却有了个儿子，当时只以为是嫁了个上不了台面的，没想到竟是个不知道孩子爹是谁的□□！”

少年身子发颤，双手紧握成拳，显然在极力忍耐着。

各种污言秽语从四面八方传来，愈是高堂天廷之上，无人约束的了的地方，愈是喜欢肆意放纵自己心中的恶。

“衍儿，此去瑶池，切记，莫丢了我西海颜面！”

“祖父，衍儿记得了。”

西海龙王的嘱托历历在目，压抑着他无法轻举妄动，他背后是整个西海。

众人只看少年被检查完请柬还一直站在南天门前堵着去路，刚想上前教训几句便见少年松开拳头，望着天莫名的微笑。

自言自语一句，“派上用场了啊。”

而后仿佛听不到众人闲话般，淡然走进南天门。

一片肃然寂静之后，他的目光逐渐散乱，心中有根弦猛然崩断，那条玉鼎不顾他意志封印的线索疯狂涌上心头。

可是，“妻离子散”、线索、封情印三者碰撞之下，他的脑海简直要炸裂开来，什么也看不见理不清。

而后，瑶姬目光幽怨，似在痛斥控诉他的不公。

可他有什么办法，天规与亲情碰撞之下，他终是遵从天道，屈服于三界之主之位。

他与女娲对峙的时间愈长，于杨戬愈是不利。

“妻离子散？”杨戬愣怔出声，再也压不住心中惊诧，豁然起身看向玉帝，眼神中满是询问惊疑。

白泽走了，自栏杆处跳下，白矖追上去，只看到他的身影化作一个小小的光点。

尽管没有亲眼看到，可水镜中的结局，他们都心知肚明，阴蚀王之乱既已平定，白泽便不必躲藏，也自然不会留在清冷的三十七重天。

这便是一场死局。

玉帝闭上眼，记忆最深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躲在他身后的模样记忆犹新，历劫第一世，一路逃亡之际，每每遇到危难，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挡在前面。

他守护的身影在他脑海里逐渐长大，最终，赫然是瑶姬的模样。

往事被翻出，他想起当年镇压阴蚀王之后，他一登上帝位便被天道秋后算账压制了七分修为，巫妖神魔扰乱三界时刻，是瑶姬携欲界挺身而出，宛如天道降下的女神，替他守护基业两万年。

她眉间微蹙，听到身后动静，又迅速地回过神站到女娲身旁。

只听一声闷哼，竟是哪吒在玉帝授意下，一掌将沉浸在封情印之中的杨戬劈晕了。

是啊，她不解为什么向来疼爱她的哥哥要她非死不可，非死不可，却还是盲目地相信着，她的哥哥，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玉帝面上毫无表情，心中已留下血泪，杀死瑶姬，于他而言，杀他人诛己心也莫过于此。

杨戬昏迷，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哪吒许是不明白这封印之阴毒，玉帝却是知道的。等杨戬再次醒来，若是还没有得到记忆，那么等待他的，便是无休止的反噬折磨。那些于杨戬而言最为痛苦的经历，十日凌空、十大酷刑，都将化为反噬的一部分将他拉入无尽深渊，直至死亡。

只是白矖看向那小小光团，远处好似有一缕极小的雷电打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