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纨绔

“无事无事，朕只是心血来潮看看，尔等各司其职，一切照常就好。”出乎意料的，朝堂上雷厉风行的女帝陛下私下里却很亲切爱笑，如果忽视她身上久居高位的天家威严，实际上是个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的年轻女子。

“刘爱卿，朕今年再来助你，”女帝语带调侃，“你不会烦朕吧。”

“微臣不敢，”刘大人拱手，无奈笑道：“陛下明察秋毫，能得陛下相助是微臣的福分。”

刘大人巡考的时候见几个瘦弱考生今早微咳，似乎一觉醒来集体染上风寒，还有些奇怪，叫衙差过来一问才知道原委。读书人本就体弱，考场重压之下身体不适应也是有的，再加上夜里开窗，如此情形便也解释得通。

好在是最后一天，她眼角扫过葵壬号，面色蜡黄的书生看得出精神也很差，哎，承受不住压力梦魇想来这人也不是故意的，刘大人叹气，希望大家都能撑过去。

不过，葵壬号隔壁不就是庚辛号吗？

“把她的笔给我看看。”

“你考试为什么要摸腰带，裤子里有什么？”

“奇怪了啊，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轻的砚台……”

巡视一圈下来，接连揪出三人夹带，当场取消他们考试资格，并且扭送进衙门，今后永不录用。

年轻的女帝沉吟期间，陪同的两位巡考连同刘大人在内都心惊胆战，本以为陛下定要责问，谁知道她却淡淡叹息，“不错，比上一回科举少许多了。”

一句话让两股战战的考官们只觉劫后余生，劳心劳力却越加感念圣恩，一帮文臣差点当场落下泪来。

黄思勉一直留意着考场内的动静，她自知自己科考无望了，可却也不甘心听天由命，反倒认为是屈凝买通考官在前，干扰自己在后，她既然注定落榜，便打定主意也不让对方好过。

眼见接连有舞弊者被赶出考场，黄思勉双眼一亮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那位被考官们簇拥而来的华服女子必定地位极高，指不定还是皇室贵胄！

她眼里迸射出极亮的光彩，看准时机，一下子扑到窗框上，高声呼叫道：“大人！大人！学生要揭发有人舞弊！”

一行考官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顺帝看着这个神情激动的考生，沉声道：“哦？你要揭发何人？”

“就是学生隔壁庚辛号舍里的屈凝，我要揭发她收买主考官，妄图欺瞒圣上！”

巨大的兴奋与热血一道涌上头顶，原本气质颓废的黄思勉因为情绪激动而双眼发亮、两颊生红，看上去就像一把干瘦的骷髅吸到了半口仙气，转瞬间血肉充盈而有了一抹活人气。

“收买主考？”女帝偏头，眼神却始终落在弓身的书生身上，“你是说我身边这位大人吗？”

黄思勉小心地抬头，在刘大人错愕的表情中咬牙确认：“正是！”

“信口雌黄！陛……”刘大人刚要开口，便被女帝一个抬手止住了话语。

“检举朝廷命官可不是说着玩的，你有何证据？”

“学生……学生没有证据……”佝偻的书生说到这里有些心虚，毕竟她没有亲眼见到考官给屈凝答案……

然而仔细回忆，每次提前收卷路过自己窗前那满满当当的答卷做不了假，两位考官先后满意的神色更是明眼可见，一个草包怎么会答题？想到这里她的神色重新坚定起来。

“但是、但是学生认识屈凝，她是个大字不识的纨绔，绝不可能作出文章，大人只要查看她的答卷就知道学生说的全都是真的！”

闻言，顺帝眉头一挑迈向隔壁，一眼便与桌后耳闻多时的苍白少女撞上了视线。

“对于她的话，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年轻的女帝态度不明，不论是先前听到黄思勉的激动举报还是刘大人倍觉荒唐的辩驳，始终口吻如一，谨慎地在知晓事情全貌之前不作任何评价。

然而顺帝询问屈凝的时候，本以为会得到少女或急于否认或哭嚎喊冤各种惊惶的辩驳，却没想到对方只是脸色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草民没有想说的，不过，陛下可否给草民一刻的时间让草民先将考卷答完？”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行了个揖礼，“毕竟草民已答应了刘大人今日要全力以赴，不好食言。”

在场听到这番话的随官皆神色古怪起来，“这开考才多久，就是再给你一刻你也写不完呀，何必拖延这一时半会。”可看着屈凝落落大方的姿态，却也说不出难听的话来。

“可。”见这位考生考场上被人上告，却还要坚持完成最后的考试，光是这份临危不乱的心性和对科举的重视便叫人心生好感。顺帝点头准了她一刻，心道：况且她还猜中了我的身份。

与之相对的，上来喊她大人，如今站在一旁伸长脖子观望，举止间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未完成的考卷的另一个书生，屈凝的态度显然更得在场其他人的赏识。

刘大人顶着压力道：“屈凝你不要慌张，是你肚子里的学问旁人搬弄不走，陛下查明真相后会补还你今日算学一考的，不必急于一时啊。”

顺帝回头看了户部尚书一眼，看来两人是真的认识？然而不及深想就将视线又转了回去——屈凝开始写了。

“咦？”另一位年轻的巡考发现了不对，“她怎么上来答的第二张卷，第一张是跳……”然而话没说完扫见桌子另一边早填满的答卷睁大了眼。

其他人的表情也如出一辙，不过却不是听出她的未尽之语，而是因为眼前人的表现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抬手，蘸墨，几乎看都不看就落笔，一题解完立马换写下一题，果断到不需要任何思索的空隙。

被这人自信的态度，从容的眼神震住，在场众人包括顺帝在内都不由屏住呼吸，几乎是数个眨眼之间对方就翻页写到了另一面。

这可是算学，四科中最晦涩的一科，更别说屈凝答的还是难度愈加的第二张卷子。

“去看看她答的对不对？”顺帝回过神来指道。

年轻的巡考上前拿过桌前另一张写好的答卷，展开来与几位同僚一起校对起来。

越对越心惊，越对眼瞪得越大，倒吸凉气的声音接连从几位审卷的考官口里发出，刘大人嗓音发颤：“对的，！陛下，全是对的！”

一刻很快便过去了。

“对了！又对了！”

顺帝微怔，扭脸看着搁下笔屈凝半晌无言，她若是再瞧不出这是个天才那便是眼瞎了，思及此处，再启唇的时候眼里已经是带上一抹挖到宝藏的惊喜了。

“你……”

“嘭”地一声，少女脸颊重重砸在了桌上。

“陛下，屈凝额烤如炭，已是风寒入体晕死过去了！”

“快！给朕宣太医，让张院判过来……”

抬人的抬人，收卷的收卷，一时间兵荒马乱……

刘大人脚下一顿，视线落在相邻的窗前，见低头的少女依旧答题飞快稳如泰山，微提的心悄悄放下了。虽然屈凝眼下也有黑云，但看她状态依旧并没受影响，刘大人满意点头，快步离开了。

可是事实上，如果她再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屈凝的脸色比昨日白，额角有汗，连眸光都似乎黯淡两分。

开考不久，肃穆庄严的考场门口因为某道熟悉身影的出现而让一众考官跪倒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过这种便利对屈凝来说却几乎完全用不上。她拿起卷子一扫，一道有难度的都没有。

夏末秋初正是改换季节的时候，白天和暖夜里却很寒凉。葵壬号昨晚闹那么一出令周围很多考生眼下发黑，显然都没有睡好。

乌沉沉的眼瞳暗藏忍耐——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现在确实在发烧。

黄思勉的招数恶心，但不得不说也有效。梦中惊吓外加一夜不眠，屈凝现在只觉得手心起火，身体却像是漏风的破窗户，时不时蹿过阵阵寒意。

算学之艰难，只看开考时每人下发两张考题就知道了。按理说既然是两场考试两张试卷，中间又隔着一个午食，本该一场一卷才是，但考虑到许多人会跳题空题，才如此决定。

鸡兔同笼、计算赈灾拨款这些题目带个方程就解决了，还是现代小学生都会的一元二次方程，草稿纸都用不上。

至于后面历来难倒一大片考生的“农田丈量”和“佃户分地”的古代应用题，顶了天用上二次方程来解，对她这个高数满分的现代人来说简直就是侮辱智商的存在。

若不是她发着烧，顺带要分辨古文写的题目是什么意思，两张卷子至多两刻就能全部答完。

算学放在最后一日，因为难度大故而设有上下两场，虽然时间长但题量却是四科里最少的，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考生做不完题，空题的答卷历年来也是四科中最多的。

概因幽国重文轻商，普通商人不被允许考科举，读书人恃才也不愿深入钻研商贾之道，故而擅算的文人越来越少，考生将备考重心放在前三科几乎成为传统，算学的分一向也比其他科低一大截。

“好了，龙屁少拍点，”一身常服的高挑女帝大手一挥，爽朗笑道，“走，看看朕今年能揪出来几个。”

顺帝处事公正，一向厌恶投机取巧之人。因为先前某次揪出考官都未能识破的作弊手段，此后便有了突击巡考的习惯。逢考必亲临，偏在她的火眼金睛下，每年还能揪出不少舞弊之人。

君不见过去就有考生干坐一上午一题算不出，下午第二卷，终于遇上会做的题，却因为时间不够而答不完。

故而，陛下恩准两卷齐发，午间再一同暂收上来，规定时间内多答出一道都算本事。

可即便满眼血丝，背后冷汗不止，她拿笔的手也一如往常地沉稳，咬着舌尖竭力保持头脑清明，不给浑噩和困倦一丝占据心神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