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50
“几百年来，混元道士追我到天涯海角，可惜最后寻到我的，却无有一人能回去，你不好奇为什么吗？”朱老头用衣袖擦了擦自树枝上掉落于他额头的雪渍。
“那些前辈或许道术不如你，但为了天下苍生而遭你毒手以身殉道，亦是我等楷模。”
“错了，你全错了。”朱老头摇头道，“人性本恶，这么多年以来，一共有七个道士凭着非凡的本事找到了我，可却有六个想着夺取这长生不老药的丹方。只有一人是真正来杀我的，你是第二个。”
“混元以济世救民为己任，你每过七年便杀数十人挖其心炼丹，做作所为与妖类无异，门派放你不过岂不是理所应当？”既已到了这个份上，玄都反而不急，他心里对这个活了八百多年的人其实也充满了好奇。
“你知道吗？像我这样活了几百年的人，不多见。如果你也可以活得这么久，你就会发现一件事情，这个世界其实总是循环的。”
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吃了其中的一粒丹药，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你这番话，我已不知是第十次还是第八次听到。我已没有再反驳你的想法。但你拿走我放于此地的丹药却又是为何？你要知道，那些药便是我挖人心所得的长生之药，乃是污秽之物，似你这等得道大贤想必不至于觊觎于此吧？”
“那讨药的六人，都被我尽皆杀死，只有杀我的一人却被我留下一条性命。”朱老头缓缓站起身来，走在玄都面前，“一生二，二生三，这道士的道术也是一代不如一代。混元太乙殿后的地库，你可去过？”朱老头盯着被雪风围起来不能动弹的玄都说道。
话音方落，玄都手中紫光一闪，一掌拍在了朱老头的胸膛之上。
雪风骤停，朱老头愕然退后几步靠在树上，盯着玄都说道：“玄丹？！！”
“不错！”那紫色之物，便是由那厉鬼云英炼制而成的玄丹。
玄都听他所言，愣了一愣，忽的仰头大笑：“你以为我会觊觎你的邪物吗？实话告诉你，你的药早已被我尽数销毁，祖师爷就不该留这东西在世，今日我只要再杀了你，这世上便再无这东西！”
那人闻听此言，眉头紧皱，“那药，便是五十八个人的心脏，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如此作为便又如同害了五十八条性命。”
晋元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开心得似乎那个青纹就在他眼前，而不是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沉睡。
他的笑忽然顿住，心中的波澜逐渐平静，随后，一股力量从四肢爆发出来，他腾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追着朱老头的脚印走去。
或许，只要自己死了，就可以与青纹团聚，自己所求的一切，都不过是虚妄？
“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混元为何这么多年死活不肯放过我呢？”那人目录悲伤之色，俯下身子伸手把树下的雪花拨了拨，随后，靠着大树坐在了地上。
“你以为你还能走出这阵法吗？”玄都凝神道。
“似你这般人物，本该把混元发扬光大，实在不应该死在此处。”那人紧皱眉头，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继续说道：“你走罢，只要你离开此地，今日你就不会有危险。”
晋元裹着长被坐在篝火畔，抬眼看着棚外的雪景和圆月。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即使此地没有铜镜，他也可以从那坑坑洼洼的触感判断出自己狰狞的模样。这副样子，该怎么见青纹，又该怎么与她相伴一生呢？
晋元忽然觉得心很乱，就好像一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石子。
可是，青纹又怎么会嫌弃我呢？她只会心疼地摸着我的面容，忧郁地问我疼不疼，再然后，她会说这副模样其实也好，至少走在路上没人敢欺负我……
自二人对话以来，那人的面庞初时渐渐衰老了四五岁，然到了此刻为止，那人的模样却又未曾有什么变化。
玄都看了看周围，忽得面色一变，拿出罗盘看了一眼，目露惊愕之色：“你，是何时破的阵？”
“死者已矣，真真假假也无甚意义了。就算你破了此阵，今日我也不放过你。”玄都方一说罢，身体陡然向前，左手不知何时已出现了一把匕首，右手长鞭也已握紧，一左一右朝朱老头攻去。
“我等修道之人，最厌烦的便是这莽夫之斗，拳脚相加，实在有煞风景。”朱老头一抬手，四周便好似云动风来，地面上的雪花竟然化作旋风把玄都牢牢挡在了原处。
今日似乎是正月十五，月色皎洁无比，月光洒在雪花之上，露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看着这绝美的月色，心却不知放在何处。这段日子的遭遇，已让他身心俱疲。走出那个梦魇般的地方之时，他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在那场梦里，他隐约可以想起青纹的脸庞和她浅浅的笑容。
玄都摇了摇头，目露凝重之色，“为了今日，我已付出太多，今日或许是我死在此处，但无论如何，我绝不会放弃今日这机会。”那人已活了几百年，又是惊才艳艳之辈，玄都明白此行绝不会如此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