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帝国少将

他依言抬头，一下子忘记了呼吸，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华美的人物，穿一身白色制式军装，披一件同色大衣，左胸口上缀着勋章式样的蓝宝石，此刻膝盖交叠，并不是什么霸气的姿势，但就是带着让人矮一头的气势。灯光太昏暗了，他看不清这人的长相，可他觉得比十三区最风骚的美人还要漂亮。一个权力的化身长着这样一张脸，身为男人，他对上位者有盲目的崇拜，对这张脸却有旖旎的心思。

“这件东西从哪来的？”

重复一遍问题，但每一个上扬的尾音都在警告他，耐心已耗尽。

不被阳光眷顾的植物早就失去生命力，却因为雨水的缺失，长成干巴巴的化石，丑陋而坚硬地指向天空。

忽然，成群的蝶翅鸟扑棱着翅膀离开栖息地，飞向前途未卜的远方。

重新归于平静的荒原上空，有什么穿透厚重的乌云，给枯竭的荒原带来一丝光明，很快，云层并拢，光明散去。

“狄青。”

大人物讲话可真好听，路易没来由地浑身一抖，下一刻被摁着他肩膀的人拖了出去。

惨烈的哀嚎从阴影处传来。

白玉堂捏着这张纸，一张原本皱巴巴但又被小心摊平保护的纸张，丢在地上都没有人捡，唯一的不同是上面有一行字——清俊而隽永。

哀嚎停止，路易被架着拖到车门前。

“想好了吗？”白玉堂问。

“……是是一块糕饼，在一个小女孩的包里……。”路易喘着粗气回答，他那天也是倒霉，守了很久才发现那么一个目标，可惜包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叮铃”，一颗钻石滚落在脚边。

“医药费。”

路易听到车里的人这么说，下一句却是“交给执法队，按偷窃罪论处，好好清清他脑子里的污秽。”

狄青挥手，让人把路易带下去。

“去查女孩的身份，我在这儿等。”

“长官，您该回去了。”狄青心里叹气，回答的一板一眼。

“去查！”白玉堂厉声。

“长官，您今晚必须回去，雨墨那里顶不久，一旦被军政司知道，您抛下军务，擅自来十三区……。”

白玉堂冷哼，“狄青，三年了，一个头发丝都没给我找到，我怎么放心把这六个区的空防交给你，不如你回军政司继续和你的老师们喝茶下棋。”

“长官，那是之后的事儿，任您决策。但是现在，您必须回去。”狄青出了名的没有眼力见。

白玉堂甚至怀疑自个儿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把最重要的事儿交给狄青。他按动按钮，关闭车门，眼不见心不烦。他和狄青在第五区分别，走上专机前，他停下脚步，长发在夜风中飞扬，嗓音里是藏不住的疲累，“谢谢。”

狄青心里一动，他接手这件事时，白玉堂说过，这不是军务，而是他白玉堂的希望。他看着短短几年时间，横扫星际强盗，让宋帝国军事力量排名前列的年轻的最高司令官，想了想，还是问道，“玉堂，你何必这么执着，都已经六年了。”

“六年？即便是十六年，六十年，我依然要这么找下去。”否则，他凭着一腔愤怒和不甘将自己打造成帝国利剑的意义是什么？是报复所有人？白玉堂嗤笑，他当然要报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圣人，可是心里空荡荡的，没有那个人，这广袤星域这万丈人间都是冷的。

飞行器穿越万丈星空，白玉堂盯着怀表里被拓印出来的《告罪书》。

宋历2021年，他不顾父母的反对，强行从海岛回到中心城，得到的却是一份告罪书和展昭的坟墓。他在展昭的墓碑旁躺了三天，细细咀嚼告罪书的每一个字。

宋历2021年，展昭在《告罪书》里揽下所有罪名，将他摘除得干干净净，他不仅重回军校还收获可笑的同情，他根本不需要，但他知道是展昭所愿。

宋历2022年，他作为临时指挥官平息宋辽星域战乱。

宋历2023年，他和星际海盗初次交手，大获全胜，进入军政司，同年发现十三区的异常，也是同一年，他不顾展家父母的反对，强行挖开展昭的坟墓，只看到一件展昭授勋少校时穿的制服，和一张亲笔书写的《告罪书》。

他不相信他的猫儿，他的展昭，会永远地停留在21岁。

这些年来，他的希望与绝望相生相伴。

“长官，金帝国在十三区周围越来越活跃，但每次都很奇怪，遮遮掩掩的，合理怀疑是情报分子潜入十三区，是否要加强防卫？”

雨墨跟在白玉堂身后，汇报堆积了一天的军务。

“不用。”白玉堂简单地下达命令。

“老爷子们知道了，怎么答？”

白玉堂走进电梯，慢条斯理地抽掉手套，“十三区的口子全都给小爷撕开。”

“长官，作为您的第一秘书，我有必要提醒您，十三区和金帝国接壤，前头还有X将军跃跃欲试，后头不能再让人捣乱。”雨墨一咬牙，“狄将军在十三区没有发现展……。”他咽口唾沫，斟酌着开口，“您爱人的踪迹，而且您要找您爱人，也不能引狼入室啊。”

“和金帝国无关，老子等的是晏苏卿那个狗崽子。”

“长官，注意言辞，虽然是在自个家里，但好歹晏……晏先生是金帝国皇帝陛下。”雨墨立刻噤声。

“我的事儿你少管。”

“你这是以权谋私。”雨墨低着头嘟嘟囔囔。

“行啊。”

金属袖扣“当啷”一声扔进托盘里。

雨墨被这动静吓得抖了抖耳朵，听着自家长官阴阳怪气的冷笑：“你大可以去赵祯那里告状。”

雨墨不敢抬头，一边懊悔今天话太多了，一边又有些委屈，他这“最高司令官”的第一秘书是有直接向皇帝陛下汇报工作的权限，这个职位相当于皇权安插在“司令官”身边的眼线，可他从来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再说了，赵祯……哦不，陛下向来主张对外以和为贵、对内仁义并重，这两年自家长官都快轰到星际海盗的老巢了，对辽帝国更是针锋相对，陛下说过什么吗？雨墨叹气，顶头上司可真不让人省心。“星际海盗的文书，邀请您参加今年的公共星域法案修订会议。”他从抱着的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递到办公桌上。

白玉堂正眼瞧都不瞧，嘴里叼着雪茄，手指划过抽屉里的一堆腕表，选了一只蓝宝石的，单手扣到右手腕上，“有事？”

如果雨墨够聪明，听到这种语气早就该和艾虎一样火速消失了，可谁让他担着“秘书”一职，“昨天您私自离开中心城，都没有参加经济司的年度报告会，今晚王老的私人晚宴您可不能不去。”

王钦若？王允的爷爷？白玉堂吐口烟圈，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不去，今儿我岳母生日，天塌下来让苏虹顶着。”他转身进入和办公室相连的休息室。

休息室分衣帽间、浴室和休闲区。他坐在衣柜边沿，头顶上是同色系的制服，他漫无目的地往一旁探了探，摸出一盒雪茄来，靠着壁橱点了一支。

烟雾盘旋着上升，他脑袋放空地望着雾气缭绕的天花板，半支烟后，他才回过神，直起腰，燃着的雪茄直接摁在白色的柜面上，那里早被烫出了一块焦黑的凹槽，他扬手把半只雪茄扔进垃圾桶里，余光瞄见穿衣镜，愕然地愣住了。

镜子里的人有一张好看的脸，比六年前更成熟，线条更锐利，风流的眉眼带着几分睥睨，像一把浴血的利剑，从天地失色与枪林弹雨中走来。

他比从前更从容。

可是他却有一双疲惫的眼，浓重的黑眼圈让他有些狼狈。

他来不及想眼角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已经找出衬衫打算去洗澡，然后走到透明橱柜前挑选领带。

他盯着领带发愣，衬衫轻飘飘地掉在地毯上。

玻璃柜面上漾开一层水汽。

他看着倒映在柜面上的脸，发现和他一模一样的这张脸，哭了。

那是一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飞行器，它是干净的圣洁的，而荒凉的十三区是贫瘠的、肮脏的、污秽的。

飞行器缓缓降落，一辆被改造过的纯黑色越野车从舱门行驶出来，一触到地面便如离弦的箭飞离出去。

“路易，这件东西从哪来的？”

路易疑惑，不知道该不该抬头回答大人物的问题，下一刻就被一旁的人提示，“抬头”。

“阁下怎么称呼？”

这是一座没有人迹的荒原，灰色的土地有着最原始的面貌，龟裂而肆意生长。

厚重的越野车开出轻盈而迫切的速度，却是克制的，一路故意避着几人或几十人的居住区，也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竟停在了喧闹长街的僻静巷子里。

十三区人烟稀少，但面积有两个中心城那么大，居住区是环形的，有时走上一天才能碰上孤零零的一两家住户。连人口最密集的城市，空气里都弥漫着粗鲁和吵闹。

狄青等到来人越走越近，走过去交代了两句，便带着人走到车旁，打开车门。

路易没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但是作为小偷，他很不乐意让人记住自己的名字。

“聋了？”押着他的人突然踹他一脚，他回头恨恨地看一眼狗仗人势的家伙，那家伙垂下脑袋懊恼地后退一步，显然被人用眼神喝退了。

“小人叫路易。”路易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入夜，即便没有高大建筑，十三区依然看不到星星。他只能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一面等人，一面防止意外。

被称为长官的人没有回答。

路易心里一惊，看清大人物拿在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张纸？他脑子一下懵了，他偷过那么多东西，什么时候偷过这玩意？这玩意对他没用啊，那么只能是用来包其他东西的，可是他怎么会记住每一样东西的包装？

“……不……这……。”如果他回答不知道，大概会死的很惨。

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他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毛贼，平时在十三区无法无天惯了。三天前，突然有人找上门，那人比他还凶恶，他本身就是个作恶的，表面诚惶诚恐，内心不屑一顾，只是来找他的人和十三区的草包执法队不同，做法果决干脆而且一身煞气，穿着皮鞋的脚直接踩断他一只手。他有些怀疑，这人硬朗的做派，至少是生活在三区以上的。他偷偷抬眼，只看到一只干净的皮鞋，和褶皱规整的白色裤角。

“我问什么答什么。”车里的人说话了，矜贵而极有威严。

“长官，人带来了。”越野车副驾驶的人一直盯着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