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歌行

冷穆言飞低，悬停在距离“山脉”几臂远的位置，近距离看到片片光泽晶莹的黑金鳞片，映射狭隙空间内的橙光，流转出绚丽色彩。

砊虺的元神快速飞向巨大身体，金光触鳞，整个身躯瞬闪过光芒，紧接千里长躯震颤，鸟群惊起，生长在上的植物纷纷掉落，远处抬起喷射青金光芒的龙首。

“吼——”

弥漫烟气的空旷之地，上方倾泻而过一条银练，璀璨繁星满布两侧，美丽又孤冷。自己又低头俯视，发现悬停半空，脚下是朦胧云水气，从空隙中可以隐约看到奔腾长河和片片赤红。

“小子。”熟悉声音低唤，冷穆言偏头瞧去，一团缥缈光芒浮于身侧，轻傲的青金细瞳远眺——上次看到砊虺这模样，还是三年前。

“去那边。”砊虺遥指银练延伸的一处方向。

“呵呵呵，小子。”砊虺双目对视冷穆言，第一次以真容见宿主。

冷穆言瞬间感到压身多年的大山飞走，呼口气:“既然您老的心愿达成，我也该回去了。就此别过，保重不见。”

砊虺轻笑，微动身子拦住路，冷穆言奇怪不耐烦道:“怎地？难道你要吃了我？”

“你小子知道如何回人界？”

这个问题把冷穆言问住，白朔只讲了如何找，没讲如何回，难不成问这个老妖怪？不不不，他的脾气拿捏不准，万一指了条死路岂不是直接投胎。

冷穆言表面不回答，砊虺也察到他心思，先开口:“吾带你出去。”

不等人反应，砊虺用一只前爪虚托住他向高处飞去，冷穆言只感暖风梳过额前垂发，两侧风景飞速后退。

别扭半天，冷穆言还是开口小声道:“……多谢。”

砊虺不以为然的轻笑回应，越发接近顶空朦胧水气，将近顶空，数条黢黑怪手破开而出，环绕逼近。

砊虺眼神一凛，想起千年前败落一幕，细察气息，来者诡异得很。

“那是什么东西？”冷穆言同样看到拦在前路的邪物。

“莫管。”砊虺操纵苍青雷电打开突然发难的黢黑怪手，这些邪物比狗皮膏药还黏，击得散碎又能重新聚合，不断绕上企图包裹应龙。再一个炸雷轰散，砊虺低声正道:“小子，后面靠你自己了！”说罢，带起气流将人推了出去。

冷穆言眼前又是一花，再回头发现已经与砊虺相隔甚远，能看全他三分之二的龙身。斜上方有个中间云气旋转的洞口，隐隐约约能听到云乂和白朔的说话声。

出口近在眼前，可附近也是埋伏着不少方才的邪物。

没有趁手兵器，冷穆言只能在空中翻转躲避，努力飞向一点点缩小的洞口。一个回身，远望到滞留原地激战的应龙，发现他的前躯不知何时缠裹上大片浑浊，挣不脱、扭不断，连击出的雷电都在上面跳跃几下转为黯淡，全然失效。

“砊虺！”也不知怎么，自己下意识喊出对方名字，像给他打气脱出困境。

就在呼喊的同时，更多怪手黏上蜿蜒龙身，向上方未知迷雾里拉去。砊虺挣脱不多时，莫名保持静止开始低鸣，空间内响起噼啪电流音，苍青色的雷电跳跃在天地间。

冷穆言忽地内心紧张杂乱，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果然不出几秒，刺眼亮光从砊虺的身体爆开，携带雷电的狂流冲击八方四野，在内一切触者皆化为烟尘。爆炸能量在掀翻碧落与黄泉的狭隙，这方隐秘地带竟裂出无数碎痕。

离狂流紧近前刹那，冷穆言踩在暂停行动的怪手上，拼命朝洞口疾奔，前脚刚离开，后脚用来当脚踏板的东西便散成细碎沙砾。惊险万分时刻，冷穆言奋力一个高跃，一只手伸进洞口内漩涡，终于赶上。

然还没高兴过一秒，第二波雷电爆炸又起，这次从远处如天女散花般飞落无数物件，像一颗颗火流星乱砸。

冷穆言的身体进入一半，一块坚硬物体打着旋飞向自己，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打中胸膛，巨大反冲力当了一把助手，将整个身子推了出去……

从冷穆言倒下，云乂和白朔两个人就守在他身边，四只眼睛专注凝视，快要把人盯穿。

“他怎么还不醒。”云乂翻他的眼皮，看有没有动静。白朔的一剑把控精准，让人身处假死又没刺出多少血，敷上苏茴的药，他过不了几个时辰就能日常活动。

白朔不紧不慢:“着什么急，还不到一个时辰。”

“只剩不到半刻钟！”

“稍安勿躁。”白朔斜她眼，直觉也感有异状将临。

话音刚落，仰躺的人忽地猛烈抽搐起来，两人一惊，连忙上前压住双臂双肩，对方的抽搐反是越来越猛烈，竟横生怪力挣开，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大口鲜血。

“徒弟！徒弟你咋了！”云乂拔腿冲过去侧过冷穆言，不让血液堵住口鼻，同时输入灵力护住心脉。发现他的眼皮闪动，显然魂魄已经从狭隙中回来，但人气若游丝，不知是遇到何事。

白朔蹲下查看，瞧见冷穆言胸前破裂衣衫里虚掩着东西，是插在胸膛上的，拔出一瞧，是块坚硬的黑色碎片。

“老家伙的鳞片！”白朔一眼就认出，再转头探知，又是震惊，“老家伙的元神怎么还在这小子体内！”

云乂急喊:“先救人！等他醒了再问！”

夜空圆月落下，太阳惯例升起，熹微晨光先照在屋顶上，悄然唤醒这座沉睡的宅邸。西边厢房其中一间屋门打开，走出位面若冠玉的少年，撑个懒腰，眺望远空喃喃道:

“该去看看他们如何了。”

此时苏茴的屋外，云乂蹲在回廊栏杆上心事重重。

一旁的白朔打呵欠安慰道:“放宽心，那小子命硬得很，这次没准是有惊无险。”

云乂垮着脸无比安静，过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忽地站起身跳到地面上，拍拍衣裙离开。

白朔当即拉住她:“小家伙你去哪儿？”

云乂双目泛冷道:“去找某位始终旁观的人。”

白朔眉峰一动明了，眼神向前示意:“他过来了。”

拐角处，卜成子背着手徐徐走来，脸上带着神秘气息的微笑。

待走近，问:“外出可平安？”

“你不是都知道。”云乂没好气噎他一句，嘴里念咕，卜成子又同白朔简单寒暄。问候完，苏茴开门出来，面色不像以往那样轻松，双手和袖襟沾满血液。

门外人立马迎上去:“他怎么样！”999中文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wap./

苏茴用简单八个字总结:“身体无恙，需分两魂。”

分魂需要深谙此道者来操作，否则少有差池都能伤及魂魄，轻者残缺重则散灭。而在场人皆对此道知之甚少。

琢磨半天，白朔眼神一亮，抛出应龙的碎鳞片道:“有招了，把老家伙的鳞片铸进那小子的剑里，只要物件材料取自原本身躯，老家伙的元神就能暂时呆在另一个容器内。”

云乂怀疑:“可行？”

白朔晃晃鳞片确信:“那是自然，诺，这里不是有个现成例子。别小瞧这片碎鳞，锻造得当打成把剑都没问题。”

云乂琢磨下，打响指招出两只长尾白鸟，各抓起折风和黑金碎鳞，不用多指示朝宅邸外面飞远。苏茴留下句快些回复，便去后院洗手换衣。云乂等他彻底走远，对卜成子使个眼神表示跟她来，白朔积极跟上前凑热闹，却被无情推开。

两人进到一间书房，云乂在门上留个结印，将整个房间跟外界隔绝。

卜成子一副泰然自若模样，悠闲坐下:“看来此事甚重，我们细细说。”

云乂坐在对面先问:“江阳郡的委托是不是你给苏茴的？”

卜成子一笑回应，神色默认。

“果然。”云乂哼个声，酝酿下情绪严肃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卜成子这次开口，不再模糊言语，承认道:“确知身份，但知晓时间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早。”

上句话说完，神秘语气一敛，切换成尊敬口吻:“毕竟神乩是不能随意卜测您的，黄龙神君。”

云乂眼底的金芒悄然涌上，不屑道:“神君？那条龙只不过是个扔下一堆麻烦逃走的胆小鬼罢了。我才并非他。”

卜成子被这句话逗乐，很快改了口:“说的是，你与他并不同。”

云乂又是轻哼，继续两人的密谈:“既然我的身份你已知晓，想必另一个底细和意图你也清晰，你知不知道那个现在何处？”

卜成子暂时缄默，他并未卜测这件事，准确来说这事关天机不允许擅自卜测，否则便是沉痛代价，就像百年前家族那样，一夜衰败隐匿世间。半晌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说道:“它的来历你清楚，所以同你一样我无法轻易卜测，且恕我直言，当前的你并不完全强于它，若是前去恐难了结所有事。”

“云乂，黄龙所拥有的神器你并未全得，可对？如若不然，那日误闯你便能结束一切。”

云乂眼皮略是低垂，道:“不错，我只有一件，另一件恐怕归它所属。”

六界皆知黄龙生自天地力量冠世，且所持两件神器，乃是他以自我灵力加之天地气脉炼成，一为长剑“洪渊”，二为神胄“六界烬荒”。据说神器占其一便可叱咤当界，全部占据便可掀动天地。

云乂在怪异空间内显出的铭文长剑，便是“洪渊”，而她觉察到一直下落不明的神胄“六界烬荒”，似是对面持有。

事情似乎充满荒诞，二者彼此想置对方于死地，却又各自所持原主人的秘密武器，力量不分上下。

卜成子道:“它的野心不止于你，还有另一件神器。”

云乂道:“我清楚，但他们潜藏至今开始频起动乱，说明力量积蓄的差不多，一旦截杀战邪祟重回世间，其余几界不好说，凭现在的异师们可是抵挡不住。现在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卜成子一贯神秘莫测的脸上终于浮现几丝凝重。云乂说的不错，如今各地异动频起，便是邪祟蠢蠢欲动的征兆，当年一战折损成千上万的生灵，若再燃战火，不知又有多少事物遭殃。

深思良久，卜成子才叹出四字:“谨慎为重。”

云乂回个半带玩笑的笑脸，算作回答，既然卜成子都清了自己底细，也不再继续套他话，心里知晓他在照自己方式从旁协助。起身离开，临走前又问了一个问题:“还有一件事，你为何会捡一只修为尚浅的黄皮子进门。”

转头端详卜成子道:“莫非跟白大少爷有关？”

卜成子嘴角向上抬，在恰到好处卖弄玄虚的地方停住，眼中透露些许信息。无声盯了对方一会儿，云乂有了眉目不屑声:“罢了，也是你会做出来的事。看来他们几人，早就被算到这盘棋内了。”

冷穆言轻嗯回应，向前方微倾身躯，脱离□□的魂魄如同自在轻烟，不用多大力便朝前飞去。

途中，冷穆言问道:“上方便是碧落？”

“这是你的身躯？”冷穆言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有些明白当年应龙为何能以一己之力迎战千万生灵。

砊虺的话中难得有了压制不住急切:“正是。靠近它。”

自己赌赢了，进入了狭隙。

眼前的黑暗持续不久，一点亮光照进眼底。冷穆言再次睁眼，又是另一番景色。

“不错。”砊虺的目光始终未动。

冷穆言提议:“不如你我分开寻找入口，行动能快些。”

冷穆言想着低头看一点点挨近的朦胧白色，赌了一把运气，深吸一口纵身降下。砊虺静默，也紧跟在旁扎入水气。

“小子，干得不错。”砊虺在身旁轻笑评价，冷穆言没有心情跟他斗嘴，在心里掐算下时间，已经不足半个时辰，快速发问，“你身躯的外形长哪样？快描述下特点，时间已不足半个时辰。”

“脊生双翼，长如山脉，坚比金石。”

砊虺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到下方吐出十二个字。冷穆言跟着他的目光同向下望，发现在身下一片苍茫云海间，静卧一条高低起伏、延绵千里的黑色“山脉”，仿佛横贯整个狭隙。团团青翠生长其上，偶有飞鸟展翅而起。

冷穆言不再问，依他明示继续追着顶空银练前行，遥望无边的河水缓缓流淌，追了不知多久仍不见望不到垂落的地方。两者开始焦急起来——在追赶途中，他们俩的魂魄已经逐渐挨向下方的黄泉，时不时能看到翻涌河水中滚过一张张亡灵面孔。

“不能这样漫无目的找下去，根据他们的话冷静想想。当前空间内上方为碧落，下方为黄泉，我们来时应是处在碧落所在的空间，若将死之人找寻二者间的狭隙，或许会穿过这片分隔水气……”

砊虺昂首向天一声高吼，舒张双翼震散四方云雾。

是俯视众生的感觉。终于，回来了！

眼前从一边晴朗变为朦胧，冷穆言像是在水中游泳，不断挥手打散试图让视线变得清晰。混沌没维持多久，一切豁然开朗起来，眼前景色又变了样。

这次空间内大小白云悬浮顶空，托着一座座生满奇花异草的山，瀑布从山顶石缝流出，随山势缓缓淌下，带起氤氲水雾，散落串串白银碎玉珠。整个视野镀上一层暖阳的橙色，让人身心放松。

砊虺道:“吾在你体内多年与你魂魄连系甚紧，相隔太远会中途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