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时帘幕无重数

上官映雪这才稍稍缓了脸色，一双眼睛楚楚可怜得看着上官子兼，点了点头。

苏十三娘过来搂了搂她，唉我可怜的妹子，然后疯狂给上官子兼使眼色。上官子兼接收到信息，连忙挤到了沈浔身边。

这头沈浔已经过五关斩六将了。

要说从前喜欢沈浔，更多的是因为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自己两次，其实是美人爱英雄的笼统的喜欢。如果那天那个人不是沈浔，是个旁的什么公子，她想自己也是会心动的。自己的生活实在是太苍白了，江湖公子的出现无疑是一抹明亮的色彩，让她的回忆变得斑斓。

何况哪有女孩子可以拒绝翩翩风流武艺高强的剑客呢？

从他救下自己的那一刻起，哪怕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她也在心里给他打了满分了。

人群自发得让出一个相对宽裕的环境来，沈浔五个人站在花灯铺前，神色各异。

叶嫣往前走了一步，被沈浔按了回去，他没有回头，脸上还是那个骗人的清雅的笑：“我说过，给我一个机会。”

上官子兼也摇了摇扇子，引发了一片女眷尖叫：“开始吧，沈三公子。”

店家显然和围观的八卦群众一样激动，这头听了上官子兼的话，摆了摆手示意人群安静，就开始念谜面。

谜面一共二十一张，桌面空的时候，答多的人为胜，单数是为了避免出现同分。

往年这个活动也有许多达官贵人参加，一来是入场费高昂可以凸显财大气粗；二来是谜面最多最难，可以表现自己的博学多知。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最后一张了。

两人果然是同分。

“两位公子果然都是大才子！实力也是伯仲之间难分上下。这将是我们最后一张谜面，”他扬了扬手上的纸，“胜者就可以拿到我们今年的七彩琉璃灯。那么会！是！谁！呢！让我听到你们的欢呼声！”店家控场拉满，围观群众自觉分成两部分，在高喊场上双方的名字。

沈浔忍了又忍，还是从嘴角露出笑意来。抬眸去看上官子兼，也用扇子遮面，只露出眼睛——想必笑得正欢。

沈浔对于这种出风头的活动那是驾轻就熟，他惯常用这手段蛊惑女人。他笑的是上官子兼。谁都知道他最爱装一副深沉安静的模样，喜静厌闹，如今居然为了在女人面前出风头站在他对面。

——他才不信上官子兼真是为了妹妹来抢这盏七彩琉璃灯，还不是因为苏十三娘也在场。不然以上官公子的脾性，他大概会劝上官映雪算了，我回头给你做一个。

上官子兼向来如此。

所以说，女人真是祸水。

“好了，请听题。”店家高声说道，围观的人群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打一寻常物。”店家笑着念完谜面，而后笑着看了看面前两位公子。

叶嫣心中一动，已经知晓答案。

沈浔想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叶嫣，而后转过来笑着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上官子兼答题。

“风筝。”上官子兼放下扇子，胸有成竹得说道。

“恭喜上官公子！答对了！”店家大声公布了结果，已经派人去取那盏放在灯具最高处的七彩琉璃灯。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夹杂着欢呼和口哨声，沈浔拉住叶嫣的手挤出去，等到了稍微空旷的地方，双手搂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技能点没点在这里，你不会怪我吧？”

叶嫣转头去看，其他三人已经被人群淹没，只看见欢呼的百姓，她了然得笑了笑：“为了让上官子兼在苏姑娘面前长脸，你也是煞费苦心。”

“呀，被你看出来了。”明明语气很懊恼，脸上却看不出半点悔改。“这东西你肯定不稀罕，盛京城里比这好看的灯多多了，不特别。”他转过身来，牵着她的手，远远甩开了背后的三人。

他说得对，也不对。她当然见过很多这些琉璃灯，更华贵更俏丽的也看过，也不是非要不可。但是，那是他想给她，又不一样。

叶嫣笑了笑，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而另一边，拿到了七彩琉璃灯的上官映雪看着消失不见的两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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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通明的街市上方，是黑沉沉的辨不清方向的屋顶。有人拉弓引箭，正瞄准着街上一位身着华服的姑娘。

有羽箭破风而来，沈浔眉头一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着叶嫣闪到了一边。羽箭钉入面前不远的青石板，可见那人杀心之重，用力之狠。身旁百姓被这箭矢吓得尖叫一声，四散逃开。

那人见一箭没中，又拉一弓，没瞄直接射了出去。沈浔抱着叶嫣再躲，突然发现身旁危险气息越来越浓烈，有黑衣蒙面人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压迫着他们的空间。

沈浔把叶嫣按在自己胸口，脑子飞速转着。还在闹市，别说在这里打斗会误伤百姓；哪怕一个不在意，眨眼间叶嫣也有可能被掳走。自己单枪匹马还好说，可这些人分明冲着叶嫣来的。他当机立断，抱着叶嫣足下一点，已经跃上了最近的屋顶。

叶嫣吓得伸手抱紧了他的腰。

“别怕。”他不忘出声安抚她。

那些黑衣人也跟着跃上房顶，沈浔施展轻功一路向前掠去，并不指望能甩掉这些人，只想去人少些的地方，方便施展拳脚。

这些人分明有备而来，甩是肯定甩不开的。

一行人你跑我追，一路到了扬州城墙上。沈浔看了看四周，今日上元，百姓皆在城中灯会。此时城墙内外渺无人烟，唯有月色清辉，已经适合动手。他把叶嫣放在城墙走道，脱下自己的斗篷盖在她头上，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别动，等我回来。如果有人靠近你，你就大声喊。”

叶嫣点了点头，他起身时，又拉住了他的衣袖：“万事小心。我们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不得已时，不要恋战。”眸中情意切切，言语间忧思显然。

沈浔笑着打趣她：“这些功夫，要伤我，还是有点难度。”反手握了握她的手，转身跃上屋顶。

那些黑衣人轻功不如他，也是艰难得跟到此处，到时只见他一个人站在房顶，并没有看到叶嫣的身影。领头那位四周望了望，寻不着第二个人，再转头看他时，已经目露凶光。只见那领头人略微扬了扬头，身后数十位蒙面客已经扑了上来。

沈浔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附近宅子里某些山匪，知道丞相之女手无缚鸡之力来寻财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认真对付，只是想观察一下他们的武功招式。可一交手，才发现对方功底扎实，招招致命，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死士！他脑中灵光一闪！手上用力，一把躲下眼前近身之人的剑，反守为攻，毫不留情得劈下了一位黑衣蒙面客的手臂。

有惨叫声响起，叶嫣在远处连忙抬头去看，只见月光下鲜血飞溅，有手臂飞出城墙，差点叫出声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再一看沈浔毫发无损，又略略放心。

黑衣领头人大骇，沈浔居然能在包夹中干净利索得取下一人手臂，自然武功深不见底。但是他们是死士，没有退路可言。回去也是一死，不若死在这里。思及此处，他拔出长剑，加入战局。

“落花无声”讲究两个字，“快”和“急”，就是要在对手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发制敌。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但是需要强大的内力支持。

这并不是华山剑宗的武功招式。

沈浔的师父静虚真人，传言曾与来自东海康家的女侠有过一段风流逸事。尽管时至今日，真假早已不可考，江湖中人却更愿意相信是真的。一来东海康家向来神秘极少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二来静虚真人从来都是一副飘飘乎遗世独立的模样，这是他活了几十年唯一留下的红尘证据。传闻中“落花无声”就是康家的传世剑法，只因那位康女侠属意静虚真人，于是倾囊相授与他的小弟子沈浔。

苏十三娘也好奇过这个问题，沈浔只道：“不可说。”笑得满脸欠揍。

沈浔下山的时候就已经突破了“落花无声”第九重，这也是后来他舍弃了华山剑式的原因。

叶嫣只见他和剑化为一体，剑光和身影穿梭在黑衣人中，看不清任何招式。短短两刻钟，从这头打到那头，随后大败众人。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站在一群倒下的黑衣人中间，衣袂飘飘，身姿挺拔。衣衫和脸上染上了血迹，头发的凌乱证明了他方才确实经过了一番费力气的打斗。

他背对着自己，微微侧头，明艳一笑。

在月光下是惊心动魄的邪气。

她来不及露出笑。下一秒，有刺痛自背后传来，叶嫣有些吃力得回头，看见了一双目眦欲裂的通红的眼睛，和染满鲜血的握着短剑插入她胸口的手。

那人只有一只左手，右手自肩膀处齐齐被斩下，此刻正单手挂在她身后的城墙边上。

见叶嫣回头，他松开了握着短剑的手，自城墙处翻身跌落下去。一边跌落一边放声大笑，那笑声带着得逞的疯狂和得意，成功吸引了远处的沈浔的注意。

叶嫣眼前越来越模糊，嘴角有血不断流下，她扑向城墙，一只手撑着城墙，一只手艰难得去怀中摸聚魂丹。

沈浔踩着轻功慌张得从那头屋顶飞过来，却还是没有接住重重倒下的叶嫣。

“叶嫣！”他低低吼了一声，心脏似绞一般痛。

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死亡”，这个她一直觉得和自己人生如影随形的词。

可那天上元节，沈浔带着她掠过扬州城的屋顶时，她突然明白，这辈子她完了。

她再也没法喜欢上别的什么剑客了。

察觉到自己的妹妹一整晚都气压很低，上官子兼发挥了一下哥哥的作用，也凑到上官映雪边上问：“映雪喜欢这个吗？哥哥也去给你搏一搏？”

苏十三娘也在旁边帮腔道：“是的，小映雪，你要是喜欢，苏姐姐和你哥哥一起上，还怕打不过沈小三儿一个人吗？他想在美女面前逞能，我们就让他丢人！”

沈浔打了个手势，往前走了两步，靠在叶嫣耳边问她，“你想要那个？”

叶嫣很多年后时常会回想起那一天。

从此她眼里只有那个用落花无声再救她一命的沈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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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扬州最大的花灯店铺前。

叶嫣回过头来看他，毫不掩饰眼里的渴望，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自己赢到它。”

“我知道叶小姐博古通今知识渊博，但是今天既然是灯会，还是给我这个当丈夫的一点表现得机会吧。”沈浔自信得笑了笑，推着她的肩膀往里走，一只手还细心替她隔开了涌动的人群。

上官子兼和苏十三娘对视一眼，也跟着进去了。

扬州城里人山人海，每个灯架前都有许多人在站着讨论，其中不乏些青年男女借故诉衷肠。叶嫣放了白芷白芍们假，让她们自己逛去了，自己和沈浔、上官兄妹、苏十三娘同行。

她在盛京城也和陈素每年十五都出来，所以并不是十分惊奇，只是沈浔和苏十三娘们在聊些江湖趣事，上官映雪也插不上话，所以她俩走前面，其他三个跟在后面。

上官子兼交了钱，凑在沈浔边上扬声说道：“我来同沈三公子比试一下。”

现场气氛一下达到了顶峰，扬州城两位处于风头浪尖的公子同台，只为抢一盏花灯。现场的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都在猜测到底是为了争苏十三娘还是叶嫣。按理说，沈家公子和新婚妻子并无感情是天下人皆知，所以许多人都默认是苏十三娘。当然也有人觉得上官子兼和叶嫣是旧相识，毕竟都是官宦子女，只是沈浔横刀夺爱。

是久盛不衰的猜灯谜活动，此刻已经聚满了人，水泄不通的。

叶嫣停住脚步，看了看最高处挂着的那个七彩琉璃灯；上官映雪也望过去。

上元，新年里第一次月圆之夜，也有团圆之意。过了十五就出了年关了，亲人朋友也多得是要各奔东西的，所以这个节日是新年的最后狂欢，自古以来就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