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时帘幕无重数

肩膀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上官映雪早年在华山学过些跌打损伤的皮毛，和苏十三娘合力把小刀拔出来，再给叶嫣上好药换上干净衣裳。彼时沈浔在门外看着她拿出来的染血的衣裳，眸中杀意腾腾，放在两侧的手也攥紧了拳头。

他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叶嫣的脸，睡梦中的人毫无反应，连睫毛都没动一下。

除了还有呼吸证明她还是个活人，在身上根本看不到活人的特征。紧闭的眼睛，毫无血色的脸，冰冷的手。

上官子兼看了看沈浔的脸色，伸手把苏十三娘拉坐下，然后才问：“你如何得知？”

“师兄，你没事吧？”听说是死士，上官映雪连忙开口关心。

“如果是死士，又会是谁呢？”苏十三娘望了望内间昏迷不醒的叶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叶嫣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看起来好像身世透明简单直接，其实带着各种各样的谜团。

而他深陷其中而不自知，甚至还觉得自己对她仅仅是好奇。

当然，一个带着许多秘密的女人确实令男人着迷。

他原本出了年关，要启程去一趟华山，苏十三娘这次来扬州还给他带回来一封信，是他师父静虚真人给他的。

康怀真时隔十二年再次造访中原华山，他师父让他一定要来拜见。

——康家怀真，就是那位教他“落花无声”的神秘康家女侠。

沈浔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把叶嫣带走。

如果让叶嫣留在沈家，即使白芍有武功，她也绝对躲不过一次一次的暗杀——他有预感，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叶嫣还活着。

沈浔握起叶嫣的手，尝试着给她运了一些真气，却发现那些真气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寻常人受了真气定能感受到在体内游走，可叶嫣明明不会武功，也不像修炼了某些邪教功夫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一切，都只能等叶嫣醒了以后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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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浔决定等叶嫣苏醒以后就动身前往华山，其他三个，一个同为华山弟子也借故要回去看师父；一个想去凑热闹；一个想跟着人家去凑热闹；于是接下来几天都各自回家收拾行囊，只有沈浔一人照顾叶嫣。

可他毕竟是个男子，即使是新婚妻子，尚未同房，也多有不便。于是第二天睡醒，他就回沈家让白芷白芍来照顾她们家小姐。奇怪的是，两位贴身女眷见到叶嫣的模样，除了神色悲痛以外，居然也是一个字都没过问小姐遇袭的原因。

沈家长辈也过问过叶嫣怎么没回家，都被沈浔糊弄过去了。

苏十三娘和上官兄妹来过两次，但是看沈浔一言不发和叶嫣昏迷不醒的模样，什么也没说，呆了半天就走了。

叶嫣这一昏迷就昏迷了七天。第八天深夜，她自睡梦中苏醒，因为睡太久连动一下脖子都困难，只能转了转眼睛，看到了趴在床边睡觉的沈浔。

她眨了眨眼睛，握在沈浔手里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沈浔察觉到了响动，猛得睁开了眼睛，抬头就看到叶嫣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原本以为他应该会很兴奋的，毕竟他这么衣不解带得守在她床边七八天。可是当她真的苏醒过来，他却是如释重负的平静。

沈浔握紧了叶嫣的手，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灼灼得看着她：“喝水吗？”

叶嫣艰难得点了点头。

沈浔连忙松开她去倒水。叶嫣的目光追随着他起身、走过去、倒水、走回来，然后轻轻把她半抱起来，轻轻得喂了她半杯水。

他看起来有些颓废。黑长头发松松得用青色布带绾起一半，白色寝衣外披着一件青色长衫，眼眸里盛满疲惫神色十分倦怠，下巴的胡渣都长得可以刺人了。

即便如此，他喂自己喝水的模样仍然令人心动。

她突然很好奇，大嫂之前告诉她，沈浔是个女人杀手，那他对其他女人也这样体贴吗？

那如果他也这样的话，女人们确实低挡不住。

她大概是鬼门关走了一回，胆子也大了起来。半杯水喝下去，喉咙终于感觉能发出声音了。她拉住给她垫好枕头要去放水杯的沈浔，沈浔回头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叶嫣问他：“沈三公子还伺候过别的姑娘喝水吗？”一字一句说得很艰难，但是眼里分明有笑意。

沈浔很认真得偏头想了想，然后很肯定得摇了摇头，“没有，你是第一个。”

“真的？”她扯着他的袖子不放。

“真的。”他再点了点头。末了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问这个?”

叶嫣摇了摇头，道：“我要睡觉了。”

沈浔连忙去放下杯子，又扶着她躺下，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的伤口。她看沈浔又重新坐在床边，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你不去睡觉吗？我已经没事了。”

“我看着你睡。”沈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放柔了声音，像在哄孩子。

“那你可以上来睡，床很大。”反正之前在沈家也是一直睡在一起的，沈浔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兴趣。她想的理由一条也没用上。

沈浔摇了摇头，“叶嫣，你受着伤。万一我碰到你的伤口，岂不是得不偿失？”看到叶嫣张口还想反驳，他又接着说道：“睡吧。我是练武之人，皮糙肉厚，哪里睡都一样。”

——其实才不，沈三公子可是出了名的身娇肉贵难伺候。

叶嫣见说服不了他，也就不再坚持。何况她实在是困得很，就听话闭上眼睛睡觉了。

沈浔趴在床边将就了一夜。

第二天，上官映雪一开门，就看见沈浔坐在桌边剥桔子，眉眼含笑。一改前几日的颓废，焕然一新，又是从前那个自信张扬的沈浔。上官映雪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以前他出去骗女人的时候就总是用这个表情魅惑他的下手对象。她把目光顺着沈浔之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因为她推门而转头看向这边的有些吃惊的叶嫣。

还是有人不吃这套的，上官映雪有些幸灾乐祸得想。然后走了进来，在叶嫣身边坐下，纠结了半天问道：“你醒了。”

苏十三娘刚好去了她家，和她哥哥还在磨蹭，她在廊下听到醉月来送信说叶嫣醒了，就迫不及待得赶来了。

上官映雪自己安慰道，自己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医术没有问题。

她推门开始，叶嫣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见她出声询问，叶嫣笑了笑，也没有介意身旁的人根本没有正视自己，笑着回道：“我听说当时是你给我拔剑上药的，谢谢你，上官姑娘。”

“不用客气。叶小姐救了我哥哥，我不过给你封穴拔剑，上药是苏姐姐给你上的。”她还是不面向叶嫣，装作不近人情，高傲得说道。

叶嫣坐近了些，用一种商量的语气和上官映雪说道：“我与上官小姐年龄相仿，如今你又救过我。就不要如此客气了，你以后喊我叶嫣吧。”

沈浔闻言看了看上官映雪，她仍是背对着两人，没有接话。他把橘子剥开，一半给叶嫣，一半自己试了试，很不错，酸酸甜甜的。

好一会儿，上官映雪咬了咬嘴唇，小声得傲娇得说道：“叶嫣。你喊我映雪便是。”

沈浔一声不坑，又想起叶嫣倒下的那个眼神。

洞悉一切而又绝望。

可是，这位孱弱的丞相小姐，有什么特别吗？值得师兄这么在意她？上官映雪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话分两头，那边沈浔掀开帘子，慢慢得走到叶嫣床前坐下。

“这种事情，就要你师兄才知道了。映雪，感情的事不能强求。”苏十三娘摸了摸她的头，目光里满是怜爱；上官子兼也搂住了自家妹妹的肩膀。

“你说那些人是死士？”苏十三娘站起来，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声音都不自觉大了起来。

刀扎得并不深，也没刺中要害，在肩膀下两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想来是那人没有力气加上天色太暗造成的，沈浔想起来，只恨不得当时夺剑就把他杀了，而不是只卸一条手臂。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务之急是先让叶嫣醒过来。既然是死士，扬州城肯定无人能与叶嫣结怨，他对叶嫣的过去一无所知，也猜不到到底是谁要不远千里来扬州，置她于死地。

走到门外，上官子兼给他关上门，上官映雪才低声说：“我只是想跟他说，我可以帮他照顾叶小姐！他又不懂医术，万一她醒了呢？”

“沈浔之情窦初开，也是可以理解的。”上官子兼想到这个，在这种情况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的，情窦初开。但是你要是去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这些事情，等叶小姐醒了再问也不迟。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房休息。”上官子兼拍了拍自家妹子，自己打着哈欠睡觉去了。

沈浔此刻双眼通红失去光芒，胡子拉碴颓废至极，声音嘶哑，哪里还有点玉树临风的模样。只见他站起来，面无表情得开口道：“都先去睡吧。明日再议。”

上官映雪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苏十三娘拦了下来，带了出去。

沈浔之是很自负的人。

叶嫣在他的眼皮底下被暗算，他自尊受不了，这无疑是对自己实力和智商的双重侮辱。那些死士做事情很谨慎，没留下任何证据，并且在被击败以后即刻服毒自杀，没有给他问询的机会。

苏十三娘摇了摇头，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道：“今天就算是东方谷主来了，他也未必肯让人家守着。”和上官子兼肩并肩往前走去。

“师兄不会喜欢上这个叶家小姐了吧？”上官映雪追上去，神色紧张，拿着剑的手因用力而有些疼。

东方已渐有鱼肚白，他们几个因为叶嫣遇刺，都一起到了沈浔城北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