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灯

青丝对白头。

——诗人星远《二十年再访故人》

既然是家喻户晓，翡翠和碧玺这样的世家小孩肯定也被大人逼过背诵，此刻听姜籽随口诵读出来，二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是稍稍交流了一下眼神，同胞兄弟心连心，明白了什么的同时，都流露出“感伤”“遗憾”的表情。

“三百年前，我在这山下偶遇诗人星远，与他忘年之交，我见他骨骼不错，邀他进我山门修炼，但运气太不好了。刚好他父亲遭遇不测，家里一众女眷，只有他一个男人。”容音明珠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安静等着，果然姜籽说：

“夏末秋至，他家里来信，说他父亲行路中马车翻车，叫他回家照顾。与我分别之前，他说他安排好了家里的事就再回这山上寻我，与我一道天涯行，从此日落日出。”

我恶心？

我怎么恶心了？

我想收个徒弟赚点学费，我恶心了？

你不讲我还没想过，我这里本来有个山门，是可以正大光明收徒弟的，谁给我把地方占了，把山门推了，把山头的名字还改了。

姜籽对着容音明珠，目瞪口呆还想送他去死。

容音明珠倒是毫无察觉，摆摆手，还自我安慰了，讲：“算了，你是什么人，我早该知道，早该放弃。”

“算了算了。”他讲：“我决定了，我与你和丁劲一块下山，去打妖怪，就是……”

“他要带上乖乖一块啊，劲哥儿你说这可怎么办？”

丁劲忙活了一晚上，又是给如意准备衣服，又是想着跟容音明珠交好，回头不能眼睁睁看着两米大汉果体乱窜，又是给他置办安排了一轮，再来这五百年龙女再出，虽然目前看着挺好，但随时有要跟人作战的准备，小动物仙师没有原形可以依靠，武器装备还是要清点一下，安排妥当才好。

于是衣服之外，又清点安排了一会武器装备，再到回来，虽然天亮，但时间还早，他才想稍稍休息一会，姜籽就来了，抱着他哭。

丁劲也不知这一晚姜籽干了什么，问他：“他干什么要带着乖乖一块啊？”

洗澡吗？真恶心！

“下山，打妖怪，他要带着乖乖一起。”姜籽满脸都是眼泪地讲。

由于他此刻还是姜籽状态，丁劲又辛苦了一宿脑袋不好使，看他发紧能打架的身体一眼说：“这不挺好吗？我战斗力弱爆，能有你们两个加持，回头也不至于打个第一关无敌大猩猩，一下没弄好，吧唧，龙女死了。”

“你不行，我不知道吗？”一开始想着就是要跟你一块去打妖怪的啊，姜籽后半句都没说。

丁劲就是一个大耳光子，打过来讲：“我怎么不行了？我跟你说我别的都不行，那方面还是很强的。”

“我想你死，你可知道！”姜籽大叫，叫完太难过，跑了。

跑了半小时，他吃着熟苞米回来，已经是浣熊的样子了，脖子上还带了个纯金的珠链，讲是容音明珠给他的“宠物名牌”。

浣熊边啃苞米边是哀伤地对丁劲说：“容音明珠下山是好事，但他要带着我啊，你可看清楚了，是眼下这个我，不是刚刚那个我啊！”

“这不挺好的吗？省马。”丁劲才讲，觉得不对了。

容音明珠下山还带着浣熊，姜籽要怎么办？回回议事都是他和他？有浣熊就没姜籽，有姜籽就没浣熊。

这怎么想妥妥都是要暴露的状态啊。

想了想，丁劲对容音明珠的人品还是认可的，就说：“要不你干脆坦白了吧。”

“啪！”

方才他打姜籽打得随心，此刻姜籽打他也打得所欲。

打完浣熊难受，苞米都暂时不吃了，宝贝一样抱在怀里讲：“我并不恐惧让他知道我的原形是什么，只是……”

讲到这里，浣熊苞米吃不下去地难过讲：“我也八百多岁了，三十年给人当宠物，混吃混喝，这样的事让人知道了，我的老脸……”

“你个神经病还在乎这个？”丁劲简直不敢相信，嘴了一句，姜籽给他一剑，下手很重，丁劲用了一个小时才把被姜籽砍断的大腿给接回去了。

弄好了，他累到不想动，真的不想动了，就讲：“哎，咱们俩加起来都一千八百岁的年纪了，这点小事还担心。这样！”

丁劲实在想睡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说：

“他愿意下山，带着乖乖就带着乖乖吧。你呢？回头我去寻个小动物，好带着的，小松鼠什么的，带身上偷偷跟他讲这就是姜籽，说你懒不爱走路，要人带着。他心里讨厌你，肯定会信。加上明珠人品好，你是坨屎他也不会太计较嫌弃的。对吧？”

他好像在骂我，又好像不是。

姜籽难受地听完丁劲的话，觉得他到底是千年修行，想出来的主意吧，虽然听着都有些损，但不可否认是有用的。再往边上想，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忍了一波丁劲的嘲讽，点头讲：“那就这么办吧，暂时，回头你记得去找个好点的小动物。”

姜籽想说“可爱一点”可立马想到小松鼠什么的，不会安静听话，就补充说：“可爱还是其次，还是寻个好拿的。”说话时，他想到的是好看的小白蛇或者能找到一只听话的鸟就最好了。

丁劲点头：“你就放心吧，我是满级哎。”

“也是。”

姜籽附和，虽然马上就想起了他这个满级干过的荒唐事难道还会少吗？

但毕竟他是满级，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第二个满级，前头五百年前，灵蛇宗携其他几大宗门逼宫黑龙姑娘，几乎全员出动，也没见着有满级的。

这样想来，浣熊就安心了，放下吃完的苞米去找容音明珠收拾下山用的东西去了。

这边丁劲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天的下午了。

他醒过来是因为有人喊他，丁劲眨巴眨巴眼睛，看到如意圆圆的，很大很黑的眼睛，一眼望进去，她眼底干净，好像没有杂质的琉璃，丁劲一下喜欢，伸手摸了她的脸，说：“如意，你好可爱。”

如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

师父对徒弟能这样的吗？能这样的吗？

不说师父徒弟。单说男人这种生物，如意过去一是年纪小没想过这些，二来……村里头的男孩子，天天都是一脸泥巴田头看到女孩子就傻笑的样子，谁能似他……

如意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而是给他摸了脸，她全身细胞跟炸了一样，没了反应也没法反应了，呆呆地站在那里，该怎么呼吸都险些忘了。

丁劲倒是不自觉，摸了之后，他看到自己就穿了一件长衫，没穿裤子……

怎么没穿裤子呢？

嗯……

姜籽！

讲来也是八百多年的老相识了，但他这个人若不是这样神经病不好相处，两人修行速度差不多，又怎么会一百多两百年才联系一次，没见着携手共游一同修行的。

肉身虽然会恢复，但给人砍给人切，难受和痛感一样不会少，复原起来也只是修复过程加速，普通人生了病恢复过程中的痛苦一点都不会少，只是加速进行而已。

丁劲看到自己光着的两条腿就丧气，难受了一下，再见如意在身边，他想了想说：“我要换个衣服，你我师徒一起修行，日后这种情况很多件，你就不用回避了，转过身就行，不转身也可以，反正我是不介意。”

讲完，他就把衣服脱了，根本没给如意转身回避的时间。

如意用了最大的力气，让身体听话，转过身去，可还是不小心看到了一眼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他好像……

嗯……人家不想说。

如意身体都要起火地捂了脸，胸膛里心脏噗噗噗地乱跳。她不受控制地想起好些农忙时……嗯……同村小伙的样子……有的时候田里做事，突然下了雨，抢着把谷子收回去，也不能太在意许多，有的时候……嗯……

也是见过别的男孩子没穿衣服的，那些人，那些样子，肌肉骨骼的差别暂且不说……嗯……

羞死人了。

如意捂着脸，听到丁劲讲：“我好了。”也不敢转过头去，只觉得自己眼下还能呼吸已经很不容易了，然后……

丁劲就丢了一套衣服鞋子过来，讲：“你也不用回避我，你身上衣服太破了，我给你置办了新的，就在这里换上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真的可以吗？

“一别二十年，再见面，他总算安顿好了家里的父母，妻子，再来见我，他是花白头发，我却还是老样子。”

“他说时间真是残忍，他说……”

黑夜渡黑河。

再见花如昨，

万年候同程。

姜籽说，回头看向容音明知道：“才遇他时，他十九岁年纪，因为原形不好，从未想过修行成仙，但他的天资，品格甚至是容貌都是极好的。”

姜籽笑笑道：“却道人间苦，黑夜渡黑河。再见花如昨，青丝对白头。”

他最后这几句非常有名，算是家喻户晓的传世情诗。

临水觅倩影，

别时君许我，

再见永不离。

却道人间苦，

春尽花落处，

红发隐绿萝。

唯有……

姜籽也有些感伤，转过头来看向容音明珠，对方眯着眼，一副“你有毛病”的表情看他讲：“五六百岁，勾搭十几岁的孩子，你真恶心。”

蝉声寻芳踪。

千年等一笑，

全诗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