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五条悟将会是引领他们走向辉煌未来的神祗，他的身边明明不该存在别人的影子。

一股看不见的烟雾带着水果的甜香，从窗缝里飘了进来，在五条丸真陷入自我纠结的时候不小心吸了进去。困意上涌，原本还挺有精神，准备守通宵的青年，眼皮如挂上了杠铃一般沉重。

他睡着了。

“我要住下。”

“什么？”

“我说我要在这里住一晚。”

五条悟之前问夏油杰有没有能让人睡着，不到第二天下午绝对起不来的咒灵。

而夏油杰回答“有”。

他啧啧两声。

少年知道夏油杰的咒灵空间里，有些不属于咒灵之类的东西，但没想到的连这种传说级的东西都有。

食梦貘——据说会吃掉人厄运的一种妖怪。

身体像马，鼻子像象，脸像狮子，腿像老虎。五条悟忍不住伸手从头到尾rua上一把，食梦貘的毛看上去就像由黄金拉成的细丝，只要有点光就会金灿灿的发亮，本以为是硬毛，没想到摸上去却比棉花还软，像云朵一样，带着太阳烘烤过的味道，热乎乎的，似乎没一会儿就能顺利进入梦乡。

五条悟忍不住趴了上去，深吸一口。

这不是由人类的臆想或认知而形成的假象咒灵，而是真正诞生于天地间，如今已成凤毛麟角般，再也追寻不到的生灵。

六眼传递来欢喜的跃动。

这让五条悟更好奇，夏油杰身后那条通往未知的裂缝中还藏着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

食梦貘呼噜噜的睁不开眼，身为主人的少年难得披散头发，刚洗好的黑发还带着夜露与幽香，他把从缝隙中伸出的那只尊处优的手给拍了回去，顺带蒙上背后带着窥伺，蠢蠢欲动的眼球们。

夏油杰跳进屋子，与脚步声同时响起的，还有笔盖被拔开，特别清亮的一声“啵！”。五条悟拿着一只粗头笔，那是他下午跑去文具店买的油性笔。

他还特别叮嘱老板，要一只不容易洗掉的笔。

五条悟舔了舔唇，蹲在五条丸真身边，专心致志的在他脸上画起来。他眼神认真，雪白的睫毛离青年只有一手掌的距离，若是此刻五条丸真还醒着，八成会激动到直接再晕过去。

“我老早之前就想这么干了。”他把五条丸真的眉毛描粗，听笔尖划过皮肤的沙沙声，心情愉悦，“那时候在五条家，他就像颗赶不走的牛皮糖，老是提醒我要多听话，闹钟都没他烦人。听老头子的话，听长老的话，听那些教课老师的话，全是些陈腐之言，谁会爱听这种东西！“

“偏偏他又是老头子放下来的，赶都赶不走。”五条悟在五条丸真的脸左下方点了颗又黑又粗的媒婆痣，感觉不解气，又加了根毛，“要不是他告密，我当初逃家的事，也没那么容易暴露给老头子知道。”

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旧仇，但五条悟记到了现在。虽然当初的事情，他也没什么损失，只是在被抓回家后，给老头子训了一顿，倒是没看住他的五条丸真被关了好几天的紧闭。

夏油杰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问：“你还从家里逃出来过？”

五条悟擦了下鼻头：“那当然！”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那时候向往外面，但去了后感觉和宅子里没什么两样，也就是人多了点，咒灵多了点，诅咒师多了点而已。”

“还是一样的无趣。”

五条悟也算是御三家里的一介奇葩了，不服管教的人在御三家都很难好好的生活，但架不住五条悟珍贵，所以无论闹的多难看，五条家的长老们只有咬牙切齿的忍着，对这位大祖宗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等五条悟收笔，五条丸真基本上可以说是体无完肤了，卷曲的八字胡，勾着只咧嘴大笑的猴，眼眶被涂了全黑，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拍照，手里的笔被夏油杰拿了过去。夏油杰抬手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地方，轻轻勾了朵简单的小梅花，涂上颜色后，看上去倒更像个猫爪印。

哪怕是被人这么玩弄，五条丸真依旧没有要醒的迹象。

五条悟拍拍手，把笔抢过来又丢在一边，鬼蝠鲼还在窗口慢悠悠的甩着尾巴。他撑着窗框跳了上去，对还在屋内的夏油杰伸出手。

“走吧杰，我们去抓龙！”

小村庄是个在地图上也找不到的无名村，虽然他们待过的城镇离这个村子最近，但也飞出去很久，在夜色的遮挡下，两人越过看不清前路的茂密山林，没有虫鸣和鸟叫，一切都好像安静的过分。

没有遇到传说中阻拦的迷雾，倒是在田边的看到了一排拒马。鬼蝠鲼围着粗制滥造的拒马飞了一圈，没有找到开口的位置，而且更奇怪的是，这些拒马全部是对内摆放的。

就像是为了阻止里面的人逃出去一样。

“真奇怪。”

“的确很奇怪。”

两人没先急着去找咒灵，而是找了个落脚点停下。周围是些简陋的土房，夏油杰发现一些房子边搭有猪圈，但里面却没有养猪，木桩拴着链条，应该是用来养狗的，可同样没有狗在。

村庄里没有任何灯光，今天不是满月，月光和手机屏幕的灯光加在一起都不够照亮脚下的路，两秒过后，夏油杰干脆把带路的工作交给五条悟的六眼。

“这个村庄里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一个，在最里面。”

“被咒灵吃掉了吗？”

“不知道，但很有可能。”

为了能看得更清，五条悟摘下墨镜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落后的村庄想也知道不可能有水泥地面，泥土泥泞到五条悟一踩就会陷进去小半只鞋，他皱了皱眉，拉着夏油杰走在偏高的土地上。两人推开最近的一扇房门，屋子里散发出古旧陈腐的味道，夏油杰摸黑调查了一下，台面上有厚厚的一层灰，放在墙边的衣柜大开，里面存放的应该是布料。不像小偷，倒像是屋里人仓惶之下拿光的。

又打开了几扇门，里面的情况大都一样，没有血腥味，而咒灵的咒力反馈在更深远的地方。紧接着他们来到五条悟说唯一有人房前，这可能是整个村里看上去最像模像样点的房子了，比起其他的，这间房顶上好歹还有些砖瓦。

夏油杰抬手敲了敲。

里面没人回应。

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回应。

因为死人也会散发出一定量的咒力，所以夏油杰不太确定问：“里面的人还活着吗？”

五条悟点点头：“的确还活着。”

夏油杰抿起唇，他试着推门，门竟然没有上锁，吱呀一声就开了。开门的瞬间，两人同时捂住鼻子，比起其他房间虽然陈旧，但好歹过的过去的味道，这间房里充满了食物腐败的怪味。

五条悟捏着鼻子先一步走了进去，六眼看的分明，大概就两步路远的餐桌上趴着一团瘦弱的黑影，他手边有两个倒下的酒壶，酒壶里传来劣质酸涩的酒味。

应该是睡着了，五条悟靠过去。

然而——本以为睡着的人，突然猛地坐了起来。

“啊————”

“啊！！！！！！！！”

五条丸看了眼还大亮的天，日头没有半点要落下的意思。

您真的不考虑早去早回吗——

五条丸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嫉妒和羡慕。

他嫉妒夏油杰能被允许和五条悟并肩而立，他羡慕自己永远当成光辉一样崇拜的人，竟会和另一个人说说笑笑。

那双眼是最浩瀚的极北冰川下掩藏的深海，是挂在天上触及不到的骄阳，是他奋力追随的永恒。五条丸真自认自己是最了解五条悟的人，他一直跟在五条悟的背后，看着他从孩童长成少年，直到……

好不容易能和杰出来一趟，没有任务缠身，也没有夜蛾的唠叨，他才不要带着身后的一堆累赘。五条悟眼珠一转，准备找个理由把累赘抛下。

劝解的话还没出口，他就被五条悟一眼瞪了回去，碍于大少爷的命令，五条丸真苦着一张脸去联系登记住宿的事情。

这种小城镇自然不可能存在旅馆，酒店之类的地方，唯一接受入住的只有村人集资开的一家招待所，房间没几个，平时都是当仓库在用，为了住下，五条丸真把其他仆人都赶了回去，只留下他和另两个，准备明早和五条悟一起进村。

五条丸真没能继承家族术式，但他很幸运，他是这一代和神子年龄最近的孩子，被安排到五条悟身边长大，也因为这个身份，他的父亲哪怕有再多的外子，长子的身份至今没人动摇。

他的太阳离开家里，自己远去，他的身边出现了一只乌色的飞鸟。

夏油杰。

那个同为特级的外流咒术师的少年。

瞒着仆人逃家这种事，五条悟可是做过不止一次。

太过寂寥的夜，总容易让人回想起一些本以为忘却的往事。五条丸真记得自己六岁的时候，被父母敬畏的祖父把他从分家带进了主家，见到了当时年纪轻轻就担任家主位置的五条健右介。

窗户打开，五条悟跳了进来，跟在他后面一起飘进来的还有只像矮脚马一样的生物。

毛绒绒的躯体和小短腿，让牠看上去更像个被女孩抱在怀里使劲搓揉的大型布偶，牠闭着眼睛，象鼻一甩一甩，随之而来还有轻微的鼻鼾声。

见到五条悟的第一眼，五条丸真就认定了这是他命中注定要奉献一生的人。

他被一个两岁的孩子给看透了。

夜晚，五条丸真关了灯，但没有入睡，他隔着墙壁，细听屋内的动静，家主大人给他的命令是让他跟在五条悟身边，直到大少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