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真是个死不了的女人。”

发生在小城镇里的波动，吸引不了大城市居民的注意，人群依旧在繁忙中行走，随处可见的蝇头寻找着新的宿主。最高的那栋大楼里，男人绷紧脸，他抚平西装马甲上的最后一丝褶皱，缓了口气后，推开由深红绒布包裹的金色大门。

在这个足够容纳三万人的宴客厅里，男人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一下一下仿佛踏在自己心上，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只希望能活着离开。

夏油杰落到天台上，因为逃离的及时，三人都没有受伤，只是有些灰头土脸。

“刚才怎么回事？”

“应该有人在远程控制爆炸，炸药都是在建成时就埋下去的。而且很奇怪的是，我之前开灯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倒映着这座城市的繁华，原本盘坐在蒲团上兴味索然，只能倾听窗外车水马龙的青年在听到男人的报告后，突然来了兴致。

“哦？”

他转过身，手虚虚托着脑袋。

男人毕恭毕敬的弯腰。

他不敢与青年对视，只能盯着大理石地面上青年的倒影，头顶金贵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空荡的光，面前看似年轻却拥有极大震慑力的人是那样的不真实。

他坐在这，又仿佛会消失不见。

“真稀奇，怎么会有闲到没事的咒术师跑去哪里的？他是怎么打开大门的？”青年的瞳孔中空无一物，周围安静到令人惶恐，“我记得研究室的密码应该只有少数人能打开才对，不是号称万无一失的吗？”

青年笑着，语气中没有一丝责怪。

男人的耳鬓却多了一丝冷汗，他不敢欺瞒，便诚实回答：“不……不清楚，密码锁上有留下不知名的残秽，好像是连着关门的系统给一起破坏掉了。”

说到底还是他的失察。

“那就没办法了，进去就进去吧。”青年摆摆手，轻易原谅了男人的错误，他低头，想到了一些往事，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反正以咒术师那群只有肌肉的脑子，就算把东西放到他们眼前，八成也什么都查不出来吧。”

“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男人松了口气，就在他离开后不久，又有人敲响了房间的大门。

“进来！”

然而这次进来的男子，就没有刚才那位这么临危不惧，他抖抖索索，说话结巴，抬头看了一眼，又马上被青年额头上的巨大伤口给吓了回去。

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

“大，大人……”

“安岡先生，求……求见。“

“夏油杰！”

“硝子，你冷静点，好歹是个女生，声音别那么大。”

夏油杰揉揉被家入硝子吼到的耳朵，随手抽了两张纸，擦掉身上透明的凝胶。少年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让家入硝子的眼神更加哀怨。

那天从地下出来后，三人互相留了个电话号码后分开，夏油杰对那些合成人有些在意，便约定了要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可以联系他。

然后他把送家入硝子回东京，离开时被记着他身体的家入硝子好好威胁了顿，让人一定要来做检查。

在纠结了34小时16分钟25秒这种无用的身体检查到底有没有意义后，夏油杰还是乖乖躺在了东京校医务室的病床上。

眼下就是现在……

家入硝子简直快要被气笑了，她把一堆报告“啪”的丢到桌上，团起夏油杰所有的衣服用力掷进废衣篓里，迫使少年把所有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呼气。

吸气。

平复心情。

“夏油杰，你是想死是不是？”

这会儿东京校里没什么人，该任务的都任务去了，没人会注意这边的动静，棕发少女把拍散的报告重新拿回来，真是不检测不知道，一检测吓一跳，看看这没一个好的数值，路边随便抓一个乞丐说不定都比夏油杰身体健康。

“营养不良，缺铁，味觉失灵，胃穿孔还有反流性食管炎。”

她一个个念过去，很多都是需要好好养着的病，家入硝子没去追究这些病怎么来的，八成和他的那个术式脱不了关系。

本来只准备做个简单的身体检查，结果数据越出来越不对，看的家入硝子硬是压着夏油杰从头到脚好好整理了一番。

刨去这些内里的问题不谈，夏油杰体外的问题也不轻。

在家入硝子这个反转术式的奶妈没出现前，咒术师的很多伤口都是靠自己本身强大的恢复力来进行愈合，而咒术师外出任务，受伤最多的就是各种骨折和大大小小的深可见骨的豁口，一般就给点药，好好固定一下没问题了。

可能是夏油杰受伤的时候还太小，愈合能力跟任务强度与医生想象中有差。

以至于他的有些骨头没固定好，长歪了。

手指的骨头是最容易看出问题的，至于其他地方，外表上不容易被看出来，穿上了衣服后就更难发现，家入硝子看着拍出来的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薅了把头发，见指缝间还搭下来两根，转头对夏油杰的眼神都变了。

他是怎么以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健康模样活到现在的？

“硝子，别这么说，我这不还好好的吗？”

夏油杰下床，把衣服一件件的从废衣篓里捡出来，抖了抖再慢慢穿回身上。

“呵——”家入硝子把报告拍得啪啪响，她磨着后槽牙，恨不得把牙磨尖了一口咬在夏油杰的身上，“你告诉我这叫活得好好的？”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活得这么“好好”的人。

夏油杰整理完内衣，又把外套穿上，螺旋的扣子扣上后，他又恢复了原来风度翩翩的模样，一点都看不出光鲜外表下的千疮百孔。

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着明确的认知，反正不管他如何折腾，那些东西不会就这么让他轻易死掉的。

“放心吧，不会就这么死的。”

“你又不会反转术式，你拿什么保证，拿你这个到处都是洞的身体吗？”

她还不想自己的朋友英年早逝。

夏油杰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哈哈两声：“不是说伤疤是男人的功勋章吗？”

骗鬼！

“你是不是拿同样的话忽悠五条来着。”

家入硝子的鼻子突然酸了一下，她在医务室里上课，见到最多的就是形形色色的咒术师身体，一群饱经沙场的咒术师没有一个比夏油杰身上的伤还多。

被看穿了。

夏油杰无奈笑笑：“硝子，女孩子这么敏锐的话会不受欢迎的。”

“滚你的蛋！老娘追求者挥挥手就能排出去两条街。”少女吸了两下鼻子，她最讨厌这种不听医嘱的人了，偏偏又没什么办法，“我不会告诉五条的，反正就算告诉他也会被你随便两句话忽悠过去。”

“但你得来看病，我让夜蛾老师跟你的班主任打好招呼的。”

“你得治——”

“你必须治。”

她真怕夏油杰这个身体哪天死在家里。

少女的关心纯粹到不夹一丝杂念，就和她散发出来的咒力一样，星星点点落在夏油杰身上。

有一丝尴尬。

少年不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

他想活跃下气氛，或者谈些别的话题，但显然少女并不吃这一套。

“废话再多，我就用手术刀撕了你的衣服！”

医务室安静下来，夏油杰乖巧的宛如一个鸡仔被家入硝子压回床上，原本穿好的衣服重新解开，露出结实的腹部肌肉，家入硝子屏气凝神，不同于一般顺转的术式，反转术式需要更精微的咒力操控。

胃病要养，歪掉的骨头可以打断重连，夏油杰躺在几乎和床持平的枕头上，手里被丢了一个安抚病人用的小老虎玩偶。

“五条最近给你发过消息没？”体内的小损伤永远比体外的大伤口更难愈合，家入硝子甩甩有些僵硬的手问道。

“没有，怎么了？”夏油杰愣了一下，手抓了两把小老虎圆滚滚的肚子。

“他没和你说吗？”

少女听闻有一丝诧异。

这两人怎么回事。

说着，她拿过自己的手机，翻开最近的邮件递过去。

“现在大少爷天天在家和他爸吵个不停。”

“老头子最近逼着他相看妻子，说是要为五条家传宗接代，光候选名单都有厚厚一沓。”

名单里全是加茂和禅院两家分家的贵女，要不是这一代主家生下的都是小子，说不定这份名单还要更厚上几分——而且更可笑的是，家入硝子的资料竟然也混在里面。

她看见照片的瞬间就被气笑了。

夏油杰恍然：“以悟那个小孩性格应该很讨厌被婚姻束缚吧，而且御三家之间的婚姻……”包办婚姻，几乎没几个幸福的。

争论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五条悟绝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被人摆弄。

这话听得……家入硝子按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你这反应是不是太淡了？”

“御三家成亲生子普遍都早，悟还有两年也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他对这个不怎么了解，但应该没有记错，夏油杰疑惑了一下，道，“哪里不对吗？”

不是……

家入硝子震惊了。

“你，你和五条那个笨蛋难道不是一对吗？！”

“嗯？”

“嗯！！！！！”

“嗯？？？？？？？”

啥玩意儿？

谁给你的错觉？

他什么时候和五条悟是一对了？

“你确定？”夏油杰忍不住道。

“嗯。”碧玺点头，“不过也难保是我没注意到，那些炸药埋的还挺深。”

穿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少女缓步走下楼梯，混入人群中再也分不出来，她微微一笑，视线飘向天空的远方。

“本来只想来看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底下警车呜呜，干练的警员以最快的速度拉好了警戒线，然后开始驱散看热闹的人群，夏油杰忽然转向大楼的对面。

虹龙顶碎楼梯，银白的身体腾空而起，夏油杰带着两个女孩坐在它的尾巴上，不过眨眼之间就冲了出去，地底巨大的爆炸连带着上头用来掩盖痕迹的毛坯房也开始摇摇欲坠，轰然崩塌，烟雾翻滚中没人注意到其中三个窜上天的身影。

看上去似乎在修建这里的时候，那些人就已经做好了随时会废弃这个地下研究所的准备。虹龙飞高的时候，夏油杰顺势解掉了“帐”，地底那些东西，已经不是咒术师的管辖范围内了。巨大的爆炸声引来了不少好事者，他们站在马路对面议论纷纷。这边，已经爬起来的雾间凪赶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电脑。

还好，还完好无损。

夏油杰沉思一下：“或许……但如果是统合机构的话，他们为什么不在刚撤离的时候就把这里炸掉？”

天台上空空荡荡。

“怎么了？”

“不，我只是突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雾间凪检查自己电脑里的东西，她没去研究为什么人会在眨眼间从地底跑到天台来，毕竟大家都有些不可言说的小秘密。

她抬头，道：“那场爆炸，有没有可能是统合机构的人干的？”

“大人。”

“有咒术师进了五号实验室。”

雾间凪平静地道：“毕竟是个大组织，有一个两个处理班的话应该也不难说通。而且那东西放在那，说不定是为了钓鱼。”

结果大鱼没钓上，只钓上了他们几只小虾米。

就在爆炸声响起不久，电脑突然发出警报，空白的屏幕上显示搜查到一些已经被删减的记录残骸，来不及探索原因，争分夺秒把这些残骸复制到自己的电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