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快去吧，我走了。”

说完，绿英儿轻盈地踏上了水面，只见她的裙裾擦着水面飘动，一忽儿，她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春雨背着白铁罐子，转身走向了万古镇。离别数年，万古镇还是老样子，幽静的街巷，弯曲的青石板路，犬吠声从院落里传出来，一只叫了，四周的开始应和，一时间，此起彼伏，打破了万古镇暗夜的寂静。

绿英儿跟了出来：“春雨，你还在磨蹭什么呀，不赶快过河去，等到上仙爷爷发现了，我们都逃不脱活命。”

春雨颤着声音说：“我在找船，没有船，我怎么过去呢？”

绿英儿飘飘地到了春雨身边：“大晚上的，船肯定都停在对岸的万古镇，这边哪里有船呢！”

春雨轻轻地扣响了门环，侧耳听去，屋里没有响动。她知道，这道门里是店堂，秦爷爷和秦婆婆的卧房在后面，声音小了，他们听不见。于是，她又重重地敲了几下。终于，屋里响起了脚步声，然后，又听见了姐姐小雨的声音：“谁呀？”

春雨抑止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对着门缝说：“是我，姐姐，我是春雨。”

“春雨？！”

“是我，姐姐，快开门呀。”

“你是春雨？”

“是我呀，我回来了。”

“咿呀”一声，门开了，小雨站住门里：“春雨，真的是你么？”

“是我，姐姐，我回来了！”春雨的眼泪夺眶而出：“姐姐，你受苦了。”

小雨战抖着伸出双手，摸索着：“春雨，你在哪里？”

春雨留流着泪，一把抓住了小雨的两只手：“姐姐，我在这里。”

小雨的声音里也带了明显的哭音：“春雨啊，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我们进去说，姐姐。”

进了门，春雨二话不说，就去老地方摸出了火石，擦着了，点亮了灯。端起来，仔细地看着小雨。小雨的眼睛深深地凹下去，成了两个黑洞，春雨忍不住哭出了声：“姐姐，你受苦了！”

小雨的手在空中摸索：“春雨，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看——让姐姐好好地摸摸你。你的病全好了吧？”

春雨让小雨坐在凳子上：“我的病，我没有生病啊。姐姐你先别忙，等我把要紧事办好了，再让你好好摸摸我，说不定你马上就能看见我了。”

小雨仰起脸来问道：“不是说，你生了一场重病，生命垂危，要用我的眼珠子当药引子吗？”

春雨来不及多想，只想着快些把姐姐的眼珠子放回她的眼眶里去。她放下白铁罐子，准备打开：“谁跟你这么说的？”

“就是那个绿英儿啊。”

“绿英儿？”春雨的心里浮起了疑虑，绿英儿为什么要来秦家药铺取骗姐姐的眼珠子，又为什么让她把眼珠子送回来。转念一想，绿英儿开头来骗姐姐的眼珠子，是要想加害姐姐，后来，大概是良心发现，她又后悔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让她再送回来，还不惜冒了很大的风险。如果上仙知道是绿英儿放跑了她，绿英儿肯定是要吃苦头的。她来不及细想，只想着尽快地让姐姐重见光明：“姐姐，先不要多说话，等我把事情办完了，我们再慢慢地从头说起吧。”

春雨蹲在地上，使劲地想抠开百蛊箱的封口，封口封得很紧，使了好大的劲，还是打不开。春雨急得眼中出火：“怎么打不开呢，太紧了！”

又下力气使劲地抠，还是打不开，春雨发起狠来，捏起粉拳，狠狠地捶打着白铁罐子：“打不开，打不开，我捶烂了你！”

小雨俯下身子，问道：“春雨，你在做什么？”

“我在打开罐子，姐姐，你的眼珠子就放在里面的。”

“让我看看。”

春雨把百蛊箱递到了小雨手上：“姐姐，你试一试，看能不能打得开，姐姐，你的眼睛就装在这里面的。打开它，你就能重见光明了。”

小雨掂了掂罐子：“这么重啊？像是装了很多东西呀。”

春雨想到了一个理由：“可能是怕坏了，用什么水养着的吧。”

小雨抽了几下鼻子：“什么味道？”

春雨一听，更加着急了：“姐姐，快些打开，已经有味道了，是不是你的眼珠子快要坏了！”

小雨把鼻子贴在封口那里，再三地闻了很久。脸上的神情渐渐地变得很是凝重：“这味儿不对。”

“就是呀，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怕你的眼珠子已经快要坏了。”

“小雨，半夜三更的，你在跟谁说话呢？”

话音未落，秦爷爷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春雨站起来，迎上去扶住了他：“秦爷爷，是我，你还认得我么？”

秦爷爷拄着拐杖，眯缝着眼睛，看了又看：“你是——春雨？”

“是我，秦爷爷！”

“你——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春雨扶着秦爷爷坐下，来不及多说，急不可耐地从小雨手上拿过了百蛊箱：“秦爷爷，你力气大，看你能不能把它打开了。”

秦爷爷手上拿着罐子，问道：“这是什么？”

“它里面装着小雨的眼珠子，只要把罐子打开，让里面的气飘散出来，飘到小雨眼眶里，她就能跟从前一样，什么都能看得见了。”

“好，我来试一试。”

秦爷爷正要动手，小雨拦住了他：“秦爷爷，先别急着打开，你先闻一闻，是什么味道！”

秦爷爷凑近罐口一闻：“唔，果然有味道！”

春雨急忙问道：“秦爷爷，是不是姐姐的眼珠子快要腐烂了？”

秦爷爷摇摇头：“不是那个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秦爷爷看向小雨：“小雨，你来说说，到底是什么味道？”

小雨凝眉说道：“若有若无，时轻时重，淡淡的，一闻就直扑额头，隐隐有芝兰之气，细细一闻，却又似有腐肉之臭。”

“正是这个味道。”

小雨边想边说：“秦爷爷，对它，我总有似曾相识之感，却又说不出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闻见过这种味道。”

秦爷爷又把鼻子凑在罐口那里闻了一阵，然后，把罐子递给小雨：“小雨，你再仔细地闻一闻，说不定就能想起来它为什么似曾相识。”

小雨抽动着鼻翼，翻来覆去地闻了许久：“腐肉的气息越来越重，芝兰之气隐隐地，几乎难以闻得出来了。”

秦爷爷说：“三年前，并州发了瘟病，犯病的人烧得脸红眼赤，方剂用尽，也不能退热，发热之后，接着就是剧咳，咳得日夜不停，却又咳不出一口痰来，最后，病人就是死于因剧咳引起的气促气急。”

小雨点头道：“对了，爷爷你当时带我去了并州，看了几百个病家，用了祛瘟安肺饮，救回了好多病人。”

“当初我带你进入那些病家，是不是闻见了一股难以言明的味道。”

“对呀，记得当时我就问过你，病家里是不是有一股特别的气味。”

“你再想想，像不像今天闻到的？”

小雨想了一阵：“像，但是，又有些不同。”

“不论怎么变化，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不是什么好味道。这里面装的，也绝不是只有你的眼珠。”

“爷爷你是说，这罐子里装的是——？”

“疫气！”

“那怎么办？！”

绿英儿说：“只有我想办法送你过去了。唉——，谁让我心软呢，见不得别人着急。”她用命令的口吻说道：“闭上眼睛，我不让你睁眼，你就不要睁开，不听我的话，掉到河里，我可救不了你。”

“不说了，我要回千竹苑去了。你也快走吧，不要耽搁了正事。”绿英儿又叮嘱道：“记住，见到你姐姐，什么也不要说，立马打开罐子，把罐口送到你姐姐的眼睛前，让罐里的气溢出来，它自然会飘到你姐姐的眼眶里去，那么，也就大功告成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绿英儿妹妹。”

“你还有什么事？”

月光下，那条小河波澜不兴，泛着粼粼波光，静静地流淌。春雨还以为它会像上次一样，她一走近河边，小河就要变成一遍汪洋，无情地阻挡住她的去路。她紧张得闭上了眼睛，等她睁开时，看见眼前依然是一条宽不过两丈的河流。她放下心来，开始借着月光寻找河上的渡船。

春雨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绿英儿妹妹，我听你的。”

片刻之后，春雨只觉得两股之间猛然地钻进了一条滑溜溜又冰冰凉的物体，然后，春夜感觉到自己的双脚离开了地面。耳边风声“嗖嗖”都作响，就是眨一眨眼的工夫，她又感觉到两只脚落到了地上。同时，绿英儿的声音幽幽地响了：“好了，春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快着点儿，不然，你姐姐的眼珠子就要烂掉了！”

春雨双膝下跪，跪在了绿英儿面前：“绿英儿妹妹，你是好人，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等我姐姐好了，我们再一起去谢你。”

绿英儿却说：“别谢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日后好自为之，愿你们有好运气。”顿了一顿，她又说：“有句知心话想跟你明说，我觉得呀，你们姐妹俩活在这个世上，肯定遇不见什么好人，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运气，倒不如当个虚空人还好些，了无牵挂自由自在！

春雨心中满是对绿英儿的感激之情，也就顾不得反驳她了：“绿英儿妹妹，不论是当生人还是虚空人，我和我姐姐都要谢谢你。”

绿英儿推了推春雨：“发什么呆，快去见你姐姐呀。”

春雨这才回悟过来：“好好，我马上就去。”

春雨恨不得立刻见到姐姐，急急忙忙地走，穿过阗无人迹的街道，熟门熟路地到了秦家草药铺门前。草药铺也还是老样子，只是更加破旧，歪歪地立着，像是一个衰迈的老人，随时都可能要倾倒下去。

“砰砰砰——”

“好，我马上去找她。”

绿英儿转身要走，春雨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袂：“绿英儿妹妹，请等一等。”

睁开眼睛一看，她果然已经到了万古镇的河边。渡口不见人踪，只有几只渡船，靠泊在岸边。万古镇的一幢幢房屋黑黢黢地立在月光之下，好像在默默地迎接她的回返。春月觉得自己是置身在梦境之中，她不相信自己这么轻而易举就逃出了樊笼，逃离了阴森的千竹苑。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姐姐小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