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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庆朝歌

第三十二章 出尔反尔

盛英盈疑眉反问:“不可吗?”

英副都指挥使脸一板,伸出右手,虎口搭在右边腰间佩剑的剑柄上,秉公执法道:“宫门已下钥,若无陛下口谕,恕末将不能放行。”

盛英盈失笑追问:“我也不行?”

轮岗值守的侍卫几番打量,终于有个警惕心强的按捺不住道:“老大,听换防的兄弟说,那辆马车晌午停靠在此,不见有人下也不见有人上,只是停着不动,颇为蹊跷。你说,咱们要不要上前盘问,探探车上究竟何许人也?”

“天子脚下,行事诡异者无非两种:惹不起的达官显贵和不能惹的亡命之徒。”被称作老大者发表完自己的真知灼见,又反口一问:“换防时,上一班兄弟可将值守记录簿进行了交接?”

那警惕心重者一脸崇拜答:“按照以往惯例,交接手续到位。”

“皇后娘娘统管后宫,宫门防守不在其范围之内。”英副都指挥使神色未动,拒绝得很巧妙。

盛英盈大失所望的垂下眼帘:“原来如此。”失望不过须臾,眉间忧愁被眸中一缕狡黠吞噬,旦见她扬起头,精神勃发的冲着宫门高声道:“公公不畏风凉赶来相送一场,果然情深义重也料事如神呀。”

英副都指挥使诧异的望过去,一张憨态可掬的脸正慢悠悠的从宫门内往外探:“公主谬赞,老奴不过是依陛下旨意行事罢了。”

“末将见过魏公公。”如老鼠见了猫,英副都指挥使瞬间老实不少:“还请公公宣读陛下口谕。”

魏公公小步加急快走至二人跟前,却又对二人熟视无睹,反踮足打量那辆外观普通且无任何彰显身份标识的马车,一如既往的乐呵:“敢问曦月公主,那可是忠王府的马车?”

盛英盈转过身,目光盯着从马车上冲下来跑到一半又被侍卫拔剑之举吓得立在当场不敢动弹的人影,略有惆怅:“翠荷是母亲的贴身婢女,那辆马车自然是我忠王府的。”

“从晌午等到暮色初上,忠王妃很是担心呀。”

“陛下亲自问话,母亲岂有不担心之理?”

“慈母情深,大抵如此。”魏公公感慨的语气令一旁侧听的英副都指挥使有些沉不住气:“公公……”

魏公公微笑着掠过英副都指挥使,与盛英盈行礼作别:“公主慢走,恕老奴不可再送。”

盛英盈求之不得,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路过那矗立不前的婢子身边,快速又低沉的问了句:“你怎么来啦?”

唯恐让人听见,翠荷同样将声音压得低浅,边走边回:“王妃知道公主被陛下叫去宫里问话,担心得不得了。午膳过后,派奴婢去鸾凤宫打探消息,获知皇后娘娘也被牵连其中,便是心急如焚,一刻都坐不住。若非侯爵夫人及时赶到,好言相劝,只怕王妃早就闹上了崇德殿。”

寥寥数语,听得盛英盈冷汗直冒:“母亲现下何处?快带我去见她。”

“公主不急,王妃就在车内。”

“母亲也来了?”盛英盈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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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出声:“无陛下旨意,母亲私自滞留宫墙之外可非小罪。”

翠荷一脸犯难:“王妃执意要亲自来接公主,连侯爵夫人都劝不住,奴婢焉有法子?”

“母亲吃斋念佛二十载,性子怎还如此冲动?”嘴上埋怨,心里却暖和,连带着脚下步子都急促起来。

“也只有事关公主,王妃才会冲动到自乱阵脚。”翠荷很有心的替自己主子说了句公道话。

盛英盈默然。

舐犊情深,弥足珍贵。可自己却即将为了白首不相离的那一人心舍弃、辜负这一切,何其不孝?

翠荷并不知盛盈英的沉默源起对忠王妃的愧疚,只当她是累了不想说话,也闭上嘴,埋头走路。

不知不觉间,二人便至车前。车夫早已放下马凳,翠荷在侧撩起车帘,盛英盈三步并作两步,弯腰进了车厢。

一入内,便见忠王妃正坐其间。

青衣黑裙,朴素静雅,胸前手腕皆无翡翠佩玉,头上除发髻处插有一枚珠钗外,最惹人注目的当属黑白相间的发色。许是长伴青灯的缘故,那张与黎皇后若有相似的脸流露出一派平和从容。

乍一看,与衣食不愁的寻常妇人当真别无二致。

“母亲。”盛英盈轻唤一声,忠王妃嘴角扯露一丝浅笑,静如水的眸子似蜻蜓划过,荡起一丝生气。

她宠溺的拉住女儿的手,将女儿按在身边落座,盛英盈不做反抗,偏头依偎在母亲温润朴质的肩膀上,亲密程度令人望而生羡。

翠荷拍拍车框,车夫扬鞭驱使,马蹄声踏空旁出,车轱辘载着一地清冷肆意奔走,那座庞大而孤寂的城堡就这样狠狠被甩在了身后。

魏公公驻足目送,待到风无波澜,月入常态,方无事人般耸耸肩。

英副指挥使暗暗察觉到了什么,贴上前小声询问:“公公,值守簿上是否要记上这一笔?”

魏公公深感好笑:“城门巡守可不归内廷司管,英副都指挥使问错人了。”

这老东西果然没有口谕。

担忧成了真,英副都指挥使懊恼万分,但人已放出,若如实汇报,自己都难逃干系,脸色当即一沉:“公公这是要过河拆桥?”

魏公公将佛尘一甩,冷笑一声:“副都指挥使刚刚不还告诫手下兄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英副都指挥使浑身一颤,嘴上毕恭毕敬“谢公公提点”心里却恨得牙直痒。

长夜漫漫,今夜恨到牙直痒的又岂止英副都指挥使?

宽爽的宫道内,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太监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御膳房:“陛下正动身前往养居殿。”

没头没脑的话,令整装待发的送膳太监们满腹牢骚。

“各色菜肴都是按两人份转盘入盒,送去养居殿岂不又要重新置备一人份?”

犯难嘀咕声此起彼伏。

那气喘吁吁的太监歇了口气,思路有如拔塞倒酒,顺畅无阻的解释道:“陛下定在承德殿用膳,是想让庆阳公主陪侍。哪曾想,临到饭点皇后娘娘打发身边的小婵姑娘接回了公主。听莫公公说,陛下为此大为不快,这才急着回养居殿。”

一句大为不快,让满腹牢骚的送膳太监们个个如临大敌般禁言不语。

卸盘,分食,重新装碟忙得不亦乐乎。一声“送膳”拔起,大家井然有序的鱼贯而出。

就在御膳房内忙得热火朝天之际,屋外一处不为人注意的暗角里,多出了两道人影。

“嬷嬷,咱们还去养居殿吗?”

眼看送膳的队伍已走远,其中一道人影矮声问及。

“回康寿宫。”没有一丝停顿。

“是,嬷嬷。”

简单的对话结束后,一如来时,这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又悄无人息的伴月离去。

但宫里的夜,从来不止隐于暗处的算计,还有摊到明面的较量。

少了庆阳作陪,盛帝有如竹篮打水一场空,晚膳用得索然无味。草草吃罢,借口身子懒乏,直接在养居殿躺下了。

不多久,魏公公笑眯眯的走到床前:“陛下,瑾贵妃荣贵妃二位娘娘听闻陛下晚膳用得极少,怕陛下夜半饥饿,所以亲自给您送来了宵夜。”

闭目养神的盛帝忽地睁开眼,表情耐人寻味:“一块来给朕送宵夜?她们倒是姐妹情深。”

“陛下雨露均沾,后宫一团和气,可喜可贺。”魏公公马屁顺溜,盛帝却听得很是不爽:“朕已近二十年不曾去过皇后的鸾凤宫,这叫雨露均沾?皇后今天只差没有指着朕的鼻子骂朕,这叫一团和气?”

魏公公小小叹服:“皇后娘娘一国之母,自要不同些。”

“你到底向着谁说话?”盛帝听出弦外之音,一骨碌坐起,狠狠瞪了魏公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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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是先帝赐给陛下的,若说偏袒,那自然是偏袒陛下。”魏公公勾头跪于床侧,一边给盛帝穿鞋一边有理有据的替自己分辨。

盛帝沉吟不语,等魏公公替自己穿好鞋袜,方表情古怪的与其对视:“你给朕老实说,今日崇德殿争辩,朕与皇后究竟谁更胜一筹?”

魏公公不假思索:“陛下威仪。”

盛帝昏昏沉沉的眼珠子露出一缕精光:“你的意思是,朕吵赢了皇后?”

魏公公嘿嘿两声:“陛下何曾输过?”

盛帝冷冷一哼,浑身不悦的走到殿中,胸口起伏之势越见高涨。

魏公公暗道不妙:“陛下,您是否要宣两位贵妃娘娘进殿?”企图打断盛帝忆上心头的那股无名之火。

盛帝依旧没有话,抬起一臂,五指大开,拇指与中指分按两端太阳穴,貌似疲惫不堪。

魏公公久等无声,余光偷量,恰见盛帝用以按住额角的手背上青筋凸起,根根分明,顿生惶恐,滑跪于地:“陛下息怒,娘娘怨恨源起皇嫡子夭折,丧子之痛,可谓蚀骨之殇,娘娘无法释怀,乃慈母情深。”

盛帝咬咬牙,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每有人提及此事,无一不是怜悯皇后痛失嫡子,却都忘了,那也是他的嫡子,唯一的皇嫡子。

为何世人皆如皇后一般,认定他就不痛心呢?

一阵头崩欲裂自上而下席卷开来,令老皇帝略显苍老的身体虚晃了一下。

“今夜奴才奉陛下之命送曦月公主出宫,巧见忠王妃乘坐昔日马车于宫墙外静候,便知这慈母之心深似海,何况皇嫡子还是皇后娘娘亲生的。”

“昔日”二字似一枚老旧生锈的针,扎入盛帝心底,令他由怒转悲,惆怅无限:“怎么,黎墨担心朕会杀了皇后和曦月?”

“奴才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将看到的如实向陛下禀报,不敢有半分欺瞒。”

盛帝哼了一声:“那你还看到了什么?”放开太阳穴的手在半空中挥了挥,示意魏公公平身。

魏公公摸着膝盖站起来,可他似乎摸不准谈话的重点般,将曦月公主出宫前后事宜说得有如细枝末叶般详尽,临了,还不忘自行请罪:“奴才眼拙,只能瞧于浅表,无法窥明深意,还望陛下恕罪。”

盛帝听得认真,暂忘了头痛之殇,沉沉问道:“英副都指挥使当真说‘皇后娘娘也不行’?”

魏公公斟酌再三,用词很是谨慎道:“话未直说,意思是这个意思。”见盛帝浓眉深锁,咧嘴一笑,语有松弛:“但话又说回来了,英副都指挥使所言其实并未有错,皇宫巡防城门值守乃侍卫亲军的职责,确实不在皇后娘娘管辖之内。”

“侍卫亲军不在皇后管辖之内是事实,但皇后是国母,是朕的中宫,一个小小从五品带刀侍卫如此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仅仅只是尽忠职守吗?”

魏公公不太肯定的迟疑了:“英副都指挥使乃奕王妃胞弟,蒙奕王举荐,方得副都指挥使一职……呃,虽则如此,应也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对皇后娘娘不敬。”

“不至于的话,他就不会对你这个奴才言听计从。”盛帝再动肝火。

魏公公立刻哭丧着脸:“奴才冤枉,奴才出尔反尔诓骗英副都指挥使可都是遵从陛下旨意呀?”

盛帝降下肝火,两眼鄙夷:“你瞎嚷嚷什么?朕又没说要你的脑袋。”

魏公公矫情的拍拍胸脯:“哎呦呦陛下,您就莫拿奴才开心了,奴才胆小,经不住吓。”

“哼,老东西。”盛帝剜了魏公公一眼,魏公公乐呵不已:“奴才都这把年纪了,可不就是个老东西。”就势上前搀住盛帝,将其扶去床前,待其坐下,方又摆出一脸为难色:“陛下,您是让奴才替您宽衣还是?”

盛帝此刻心情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目光在一字一顿中渐变狠厉:“这么晚了,朕没心情吃宵夜。你出去告诉她们,崇德殿的事,到此为止,休要胡乱打听。”声音不大,吐出的字却一个更比一个狠。

魏公公心虚的领命退去殿外,将话原封不动的带到两位贵妃跟前,末了,又道:“不知二位娘娘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伴君如伴虎,二人再得圣宠,亦不敢恃宠而骄,尽管脸色皆变得不分伯仲的难看,仍然很识大体的留下几句“好好伺候陛下”之类的闲言碎语,方双双带着一脸浓妆重彩和那一碟碟被风吹凉的宵夜偃旗息鼓离去。

魏公公站了一会,再次进入寝殿。

盛帝已自行去了鞋袜,双腿盘坐于床上,疑光微露:“魏旭,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今日之事,实在颇多,然魏公公却露出一副如盛帝肚中蛔虫般自信笃定的微笑:“陛下是问曦月公主钟情穆王殿下一事?”

(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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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到记录簿后可第一时间翻阅簿中内容?”

“记录规范,无有差错。”

盛英盈与眼前这个面部轮廓硬朗的武将素无交情,礼尚往来的客套两句后,已是无话可寒暄:“英副都指挥使,告辞。”微微一笑,提裙欲走。

英副都指挥使仅是稍作迟疑,身形一闪,直接堵住去路,语气生硬:“公主这是要出宫?”

从宫门内走出的人影见此阵仗,赶紧上前叫住被称作老大的铠甲侍卫:“英副都指挥使莫慌,此乃我忠王府婢女翠荷,并非心怀不轨之徒。”

暮色的苍穹下,一辆马车如蛰伏冻土下的蛇静静停靠在宫门外。

“字里行间可提到这辆马车?”

“倒是没有这一笔。”

话未落地,笨重的宫门发出一声钝响,一个人影从门内走了出来。

“原来是曦月公主。”英副都指挥使回看一眼,紧张的神色随之松懈:“大家都把剑收回去,来者是忠王府曦月公主的婢女。”

严阵以待的守城侍卫齐松一口气,纷纷收剑入鞘,紧张有序的队形也在无形中恢复到戒备前的随意。

英副都指挥使退回宫门口,抱拳客气道:“末将见过曦月公主。”

“……”

“知道什么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英副都指挥使两眼坚定,咬字诀绝:“不行。”

盛英盈敛笑正色:“皇后娘娘也不行?”继续试探。

众人尚且疑惑,静谧得仿若无人的马车正当此时也跃下一个身影。

守城侍卫如惊弓之鸟,唰唰拔出佩剑,人成一字排开,立入战斗模式。

“既然没有,那你我上前盘问又算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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