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陨落

“那你们有商量过什么时候举办…”莉娅突然想起今天就开启婚礼的话题或许不太恰当。可她话已经说出口了，只来得及把最后两个字吞回去。

“婚礼吗？”艾瑟尔本人倒不避讳。“过段时间吧。我不会拖太久。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了。”海难让她想通了很多道理，关于人生，关于命运。其中之一便是要紧紧把握眼前的幸福。因为它稍不留神就会失去。

成功地岔开话题后，莉娅开始和艾瑟尔扯些有的没的。艾瑟尔喜欢和莉娅谈心。二人的王国一直保持着良好外交关系，双方父母也都交情甚好，因此自小俩人就经常见面。后者是前者除姐姐艾莉丝外最好的朋友。艾瑟尔坚强果敢，莉娅乐观开朗。跟她这样的乐天派待久了，生活都会显得轻松些，艾瑟尔曾这样评价莉娅。

艾瑟尔穿过寂静的城堡走廊，步伐轻快而稳健，很快就到了会议室。她走进去，坐到靠窗的长桌主位上。早饭已照例备好了，是面包洋葱汤，旁边则是如山的文件。她叹了口气，坐下来，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她一边大嚼蘸了洋葱汤的面包，一边批阅那些文件。

艾兰迪尔虽不算大，可其执政者要操的心却一点不必其他王国的君主少。它处在安德森大陆的偏北端，三面环海，且与三个王国接壤。它正北的是维莫海，正西的是卫斯克海，正南是亚特海。它的西南部与查里亚王国接壤，东部是埃尔多拉王国，东北部便是赫诺乌。

赫诺乌族是自古就生活在安德森大陆最北端的游牧民族，其历史甚至可追溯到传奇领袖艾伦所在的英雄纪元之前。他们的领土南部多是茂密的森林，北边则遍布丘陵，还有一小块平原。赫诺乌人生性淳朴而豪迈，自艾兰迪尔建国起便与其有着友好往来。二十九年前，在艾瑟尔的祖父伯纳德国王的提议下，两地达成了联姻。赫诺乌族时任族长叶乃依，将女儿伊兰娜嫁给了伯纳德的儿子，即年轻有为的艾瑞克王子。

银白色的惊雷自空中闪过，照亮了艾莉丝狰狞的面庞。他们所在的艾兰迪尔皇家舰船，正在深达三十米的巨型海涡中打转!

几个小时前，他们原本在维莫海的南部海域平稳地航行着，还有半天便能抵达赫诺乌。艾瑞克国王当时正在掌舵，王后和两位公主则在后面的躺椅上喝下午茶。本来之前大公主艾莉丝，是会直接骑马去赫诺乌接任的。但是后来艾瑟尔提议趁给姐姐送行的机会，一家人来一次短途旅行。于是在准备了几天后，王室四口便没带任何仆人就乘船出港，打算绕远走水路去往赫诺乌。克里斯亲王当时有事回了一趟欧罗拉，才并未参加这场航行。母女三人一边喝茶一边说说笑笑。海面则风平浪静，偶有几只海鸥掠过碧蓝色的天空。但没来由的，海面上突然卷起了一阵飓风，将整艘船带离了航向，一路送到了维莫海最北部的海域。再勇敢的船长也不敢把船开到那片海域。那里接近世界的极点，朝远处望去甚至能看到冰山。天空晦暗到叫人绝望，哪怕在盛夏的艳阳天也见不到一丝光亮。而海面则永远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艾瑞克国王一开始还打算调转航向，可很快便发现怎么都转不动舵。伊兰娜王后不停地制造旋风，企望用风墙阻隔住风浪，从而为舰船提供一个小型的无风之地，助其转向航行。但这个做法也行不通。周围的风浪声势更大，总能轻而易举地使她的努力白费。艾莉丝不断冻住周围的海面为母亲助阵。但上一秒刚被冻住的冰面，下一秒便会被咆哮的巨浪冲垮。浪头一波比一波大，一次比一次高，将那艘算得上十分坚固的皇家舰船打得左摇右摆。船板吱嘎作响着不断崩裂。主桅在第五波巨浪袭来时被拦腰折断，险些砸中正在施法的伊兰娜王后。小臂般粗细的缆绳接二连三地绷断，如蛇一般在狂风中飞舞。艾瑟尔冲上去想把它们固定住。眼疾手快的艾莉丝将她一把拉回来，这才没让她被抽成重伤。很快，甲板从中央处开始裂开，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延伸。注意到这一点的艾莉丝马上意识到，这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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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距离崩溃已经不远了。再来一波巨浪，他们全都要葬身海底。

于是，她不顾过度使用冰魔法对身体的负荷，疯狂地抽取体内的魔力，将周围的巨浪引作水涡，以保护舰船不被吞没，却也使得整艘船被卷了进去。她的冰魔法给予了她一定程度上控水的能力。她高举双手，一边控制着周围的涡流使之不至于溃散，一边用坚冰冻住了开裂的船板与船底，使之不至于崩溃。加固好舰船后，她用左手继续控制涡流，右手在船尾释放了强有力的冰雪风暴，助其逆流而上。她一生都没使用过这种等级的冰雪魔法。很快她的魔力就会被抽干。她额头青筋暴起，金色的长发散落腰间，蓝色的眸子中满是决绝。她已经竭尽全力，推着这艘大船沿着水纹缓慢爬升。可涡流的高度却在以更快的速度叠升。这片海域的风浪竟已强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她之前听冒险家朋友们说，这里是人类的禁地。在自然的伟力面前，无论是这艘大船还是她的魔法，都显得那样无力。她不打算离开了，决心撑到最后一刻。于是她侧过头朝后大吼道：“妈妈!你能造出足够强劲的旋风，将船上的救生舟送出这片海域吗?”

伊兰娜马上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大声说道：“可以！”而艾瑞克已经去把小船拖来了。“好！快送艾瑟尔上小舟！”艾莉丝知道父母是不可能抛下自己逃命的，所以只能是妹妹离开。

艾瑟尔呆住了。“不不不，你们开玩笑吧！我怎么能抛下你们独自逃生！”但伊兰娜已经在制造旋风了，她知道丈夫会说服小女儿的。艾瑞克两手把住艾瑟尔的双肩，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将他的脸照得煞白。“听我说，”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救生舟坐不了太多人，少坐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而你是最轻的，最有可能活下来！明白吗！”

“可是我…”

“别犟了你个死丫头！快！上！船！”艾莉丝的吼声从另一边传来。她的魔力就快耗尽了。艾瑟尔无力地垂下了头。艾瑞克将她拽到小船上，按坐在船舱内。“从现在起你便是艾兰迪尔女王了。保护好我们的人民是你最重要的职责！记住了吗！”艾瑟尔抿住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混着海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她紧把船舷，身下的小船正被伊兰娜的旋风缓慢抬离夹板。这时伊兰娜朝丈夫使了个眼色，艾瑞克立马回身抱住了大女儿艾莉丝，将她猛地扔进了小船，她随即被艾瑟尔紧紧攥住了手。而伊兰娜已趁她没反应过来猛地提升了旋风的威力，将她俩迅速送离了舰船。

“不！不！不！”艾莉丝在扶摇直上的救生舟内疯狂地喊叫着，却只能看着自己和妹妹离父母越来越远。她本是要留下来的呀。可现在看来…他们一开始就没准备给她这个机会。

没有了艾莉丝的维持，已经深达五十米的海涡正自上而下地溃散，顶端化作巨浪盖住了舰船上方的天空。这艘大船正在倾斜，不到一分钟就会整个翻转过来，将甲板上的国王夫妇带入海底。艾瑞克一手紧抓船舷，一手抱着伊兰娜，想起了多年前两人在峡湾内举行船上婚礼的那一天。当时也是突然阴云密布，风浪骤起。包括他俩在内的很多宾客都一个不小心被浪头拍进了海里。所幸大家都会游泳，在游至海面后互相对视，哈哈大笑。

“一跟你出海就多灾多难啊。”海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到了伊兰娜脸上。

“你后悔了？”王后眨了眨眼。

“与你在一起？绝不。”他对着妻子吻了下去。大船陡然从中间裂成两半，两人随船头高速坠向海涡中央，直至被漆黑的海水吞没的前一秒还在紧紧拥抱…

伊兰娜既已死去，那股托着救生舟，将姐妹二人高速吹向远方的旋风便骤然消散。但这时她俩还未完全脱离那片海域。小船在空中平直落下，快速坠向海面。艾莉丝的心中已有决断。她在狂风暴雨中回头看了妹妹一眼，说道：“记得照顾好自己啊。”

“你，你要干嘛？”艾瑟尔顿觉不妙，伸手想要抓住姐姐。但后者已纵身跃出了小船，连裙摆都没让她碰到。艾莉丝在空中转身，造出了一团冰龙卷。这是她仅剩的一点魔力了。故而这股冰龙卷的威力远不如之前的旋风，只能送一个人离开。而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艾瑟尔。

“不！”艾瑟尔在船上徒劳地哭喊，看着姐姐高速脱离自己的视野。而艾莉丝自己则如一片飘零的白色玫瑰花瓣，坠入了汹涌的波涛中，被大海吞噬…

“不…不…不要…”艾瑟尔在睡梦中哭道。她正躺在克里斯亲王的床上。后者与凯利忙完使节团离去后的善后工作后，去了会议室。他发现艾瑟尔趴在桌上睡着了，便将她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都是我的错…”艾瑟尔仍在梦呓，身子微微颤抖。见未婚妻还在为那件事而自责，克里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你又何苦这样惩罚自己呢？那只是场意外啊。”因为艾瑟尔是背对着他侧睡的，所以他不知道她刚才恰巧醒了，听到了他这句话。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意外又如何？他们终究是因她而死啊。如果不是她的提议，他们就都还会活着了，不是吗？她也不想在内疚中度过余生。她只是…太想他们了…

此时，在世界的极点，一座冰山下的最深处。

不要哭了…艾瑟尔。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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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诺乌族人仍信仰着传说中的太阳女神，称自己是太阳的子民。而他们的族长兼祭司一脉相承，都掌握着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自然元素的神奇魔法。当时身为赫诺乌族族长兼祭司候选人的伊兰娜，拥有非凡的天赋，掌握着强大的风魔法。她在嫁给艾瑞克王子五年后，生下了大女儿艾莉丝公主。她则在五岁就觉醒了更加强大的冰雪魔法。这在当时使整个艾兰迪尔王室及所有国民都为之感到骄傲。因为在那之前，安德森大陆的各大王国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有魔法天赋的人了。尽管与艾兰迪尔王国隔海相望的欧罗拉王国王室，据称传承了太阳女神的部分血脉。可是在当今欧罗拉公主莉娅身上，人们却没看到一丝魔法觉醒的迹象。如果不是那场海难，艾瑟尔的姐姐艾莉丝公主现在已经成为赫诺乌族长了。可惜命运总喜欢开残酷的玩笑。如果世上有命运之神的话，艾瑟尔曾心想，那么他一定是个性格极其恶劣的家伙。

约莫两个小时后，艾瑟尔已处理完了那如山文件中的一半。她批阅公文的速度飞快，这是一个月来日日伏案工作练出来的。首都瑞辛城因为地处靠近海岸线的王国西南角，陆路及水路贸易都异常兴盛。每一天都会有数不清的车队来到城区，数不清的船只从直通维莫海南部海域艾伦峡湾驶入。这些车队和商船带来花式多样的精美丝绸、种类多得惊人的香料以及品质上乘的各国特产。比如查里亚的羊绒皮靴，托黎斯的火山葡萄，冉多的珍珠纱巾和欧罗拉的花裘布。

“有些会议你不用亲自到场，就让克里斯去好了。他是你的未婚夫，为你做这些是应该的。说起我弟弟…他怎么样了？订婚都三个月了，还像以前那样拘谨吗？”

“我的亲王大人已经在帮我啦，”艾瑟尔托着下巴歪着头说道，“凯利刚才还夸他呢。他在待人处事上已经很有皇家风范了，私下里跟我也慢慢放得开了。有时候他甚至会从后面抱住我，要吻我呢。”女王露出了一丝微笑。

陆东南端埃斯宾王国的人则都长着白皮肤。没人知道为什么。

第一章葬礼，婚礼与风暴（二）

携带着这各宗货物的车队和船只，日日进入艾兰迪尔国境，自然就会有各种公文需要批阅审核。加上这个月是先王艾瑞克、王后伊兰娜和公主艾莉丝的葬礼，艾瑟尔女王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堆积成山，忙得她焦头烂额。如果她在批阅公文这种事上耽搁了时间，那她日程表上剩下的事务会把她累趴下。她是艾兰迪尔女王，其脆弱、疲惫的一面绝不能暴露在各国政要面前，只能留给她自己和克里斯亲王。那是她的未婚夫。

处理完眼前的这一叠文件，艾瑟尔将它们推开，又处理起下一叠。所幸这是最后一天了，她心想，这些文件比昨天要少得多。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浑厚的男声传来：“女王陛下，我可以进来吗？”是城堡总管凯利的声音。艾瑟尔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可以，进来吧。”凯利侧身进了门，穿着那身被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深绿色礼服。随后他直起身来，但仍微低着头，半秃的头顶被会议室的顶灯照得锃光瓦亮。

之后，艾瑟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们是最后一批了，是吗？”“是的，女王陛下，”总管回答道。他的礼服领口微微被汗浸湿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忙了一上午。注意到了这一点，艾瑟尔女王露出了疲惫的笑容，说道：“这一个月来，真是辛苦你了凯利。”凯利自伯纳德国王时期便在王宫内任职。在后者逝世后，他服务了艾瑞克国王多年，在这一个月内也给了艾瑟尔不少的帮助。她打心底里敬重这位老总管。凯利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来说道：“女王陛下过誉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而已。要说辛苦，亲王大人才是呢。”听到老总管对自己的未婚夫表示肯定，艾瑟尔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既然最后一批使节就要离开了，那么剩下的事情应当不多了。你和普里娅说一下，让她把午饭提前送到会议室来。等我和莉娅公主聊完，把这些文件批完，就回房休息了。没有要紧的事不要打扰我。”“是，女王陛下。”说完，总管便躬身退出了会议室。

莉娅公主带上了门，脸上流露出关切之色，问道：“你还好吗？”艾瑟尔闻言扬了扬眉。“一个月来天天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你，就别再问了好吗？”莉娅公主抱歉地一笑，“好吧好吧。”然后她缓步走到艾瑟尔身边，抽出椅子坐下。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接着艾瑟尔打破了沉默：“不过如果你想听实话的话…不，我并不好。我时常头疼，一到下午就累得直不起腰，晚上犯困时连眼睛都睁不开。”

“是，我都看到了。你每天不是开会就是批文件，不是批文件就是开会，比我远在欧罗拉的父王还忙。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我是女王啊，”艾瑟尔闭上了眼睛，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道，“这就是我的工作。”

“莉娅嘛…”艾瑟尔放下了笔，表情略微轻松了点。这位活泼开朗的欧罗拉公主跟她是老交情了。“可以，告诉她我在会议室等她。”

“好的，”凯利回答道，“她已经在来这儿的路上了。”

聊了二十多分钟后，莉娅公主起身辞行。当她拉开会议室的门时，艾瑟尔叫住了她，说道：“我的婚纱…希望到时候由你来设计。”婚礼，这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唯一能让艾瑟尔期待的事了。本来，婚纱是姐姐艾莉丝一直嚷嚷着要亲自设计的。但现在也只能交给莉娅了。“好啊，”看到好友对婚礼这么上心，莉娅感到很欣慰，“我很乐意。”至少这能让艾瑟尔转移注意力，她心想。

莉娅走后不久，艾瑟尔便把桌上的文件批完了。接着很快她的贴身女仆普里娅也把午饭送来了。普里娅年纪很大了，是和凯利同期进入王宫任职的。从她手里接过餐盘后，艾瑟尔无奈地听了好一会儿‘你要保重身体’、‘不能太劳累’之类的唠叨，接着微笑着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吃饭，然后让老女仆离开了。现在已经上午11点了，可她看着盘子里的炖羊腿、蔬菜汤和奶油千层饼，却提不起几分食欲。被莉娅公主带起的劲头已经消失了。现在她只感到身心疲乏。想到使节们既然走了，下午便不用再开会了。她决定小憩一会儿。哪曾想因为太过劳累，她刚趴在桌上眼睛一闭，便直接进入了深度睡眠，并且再次梦到了一个月前的暴风雨之夜…

过了一会儿，莉娅公主就进来了，穿一身米黄色的薄绒长裙。这位欧罗拉公主有着一头及肩的深棕色长卷发和浅棕色的皮肤，瞳孔则是琥珀色的。她的王国因为地处安德森大陆的偏南端，日照时间长，其国民普遍长着浅棕色皮肤。冉多王国的人也是如此。不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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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罗拉的使节团准备启程离开了，”他说道，“但莉娅公主想在登船前最后和您聊一会儿。不知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