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灵

“花姨？”凌清霜半边的眉微动，才认识的第二天，竟还认作了亲戚。

“我原本要走的……可是我打不过她，她说我要走了她就告诉你我已经死了……她还知晓我的身世，我想询问些关于父母的事，师傅……我自己本不愿意的，师傅……”沐锦可怜兮兮地看过去。

这几句信息量太大，凌轻霜还未来得及细细分辨，一股酒味飘荡到了鼻中，凌轻霜抿了抿唇，压住胸中腾起的火焰：“你竟还喝了酒？”

凌清霜不语，细细地上下瞧了沐锦一番，她此时虽穿的不是寻常的衣裳，但看起来却是无恙，继而冷着眸扫过这室内歌舞升腾莺莺燕燕的玩乐景象，待转到沐锦原本席位两侧的身姿不凡地墨与砚身上时，眉不可查地皱了一瞬。

花度自塌上直起身，胳膊支在矮几上，以手背托着桃红的面颊，含着挑衅与笑意的眸光挑过门前，细长的指持了桌上的一杯桂花酒，缓缓饮尽，方说道：“少阁主好脚力，比我算的要早了几个时辰。”

沐锦打近处看凌轻霜的脸，师傅清冷的面目虽是被满是冰冷，眼下却难掩劳顿之色，就连外衫下摆上，都沾染了许多的泥渍，平日里好洁的师傅断不会如此，若真是从从云台山上赶来，百余里路程，就算是快马，平日里也要至少一日余，眼下距离晨时，不足半日……

“手伸出来。”凌清霜厉声道。

沐锦不知凌轻霜要做什么，乖乖地抬起了右手。

啪，空气中传出一声清脆地击打声。

桌上摆着开窗用的撑杆，在凌轻霜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落在了沐锦的手心里。不知是这杆过细的缘故，还是沐锦的手掌过于细嫩的缘故，只这一击，一条鲜红的印记便凸显在了手心上。

这道印记同时唤醒了那个酒醉迷糊的人连同那个被怒火烧着的人。

沐锦只觉得手心里一麻，然后便是钻心的疼，委屈与酸楚由心底向着四肢蔓延开来，今日的事，半点由不得自己，亏得自己还在一直惦记凌清霜是否担忧，还试图跑掉，到最后，竟落了个责罚。

凌清霜自收沐锦为徒，教授她这些年来，还从未这样直接地打过她，最多也只是罚她在墙角站两个时辰或是默写《全灵录》，今日里这无名的怒火，竟让自己也是昏了头。沐锦的手还未自空中收回去，她便已经是后悔了。

沐锦盈着两眼的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凌清霜，继而低下了头。

凌轻霜指节在桌下捏紧，凌烟阁的身形功法基础便是控制心性，今日里，却在得而复失见到了风月之地的沐锦后，乱了方寸。

“未及成年便饮酒，还出入花柳之地，与烟花女子玩乐，面壁思过两个时辰。”凌清霜的冰冷的声色中带出了些不可查的抖。

沐锦原以为这样就算做结束了，没想到还有后面的惩罚，委屈却依旧不敢违背师傅的意思，以手背抹了一把脸，站到了墙角。

窗外偶尔传过来住店的人路过的声音，剩下的，便只剩下寂静，身后的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仿佛世已经不在这屋内一般。

沐锦胸中酸涩和委屈难以忍受，先是中秋夜里那被否认的吻，然后是暮云长老的那一顿戒棍，伤还未好透，手上又捱了一棍，现在还在这里面壁思过。在这满腹的委屈之中，又夹杂了屈辱。

难道师傅对于自己的情绪，仅限于师傅对自己的感情，别无其他，就算是应允了自己不会与自己分开，难道也是仅不被逐出师门的那种分开么？可是自己对与师傅的情绪，完完全全是男女之情，就像是霄梁对与师傅的那种喜欢，对，还有霄梁……

沐锦面对着浅黄的墙壁，手心里握着师傅刚给予的伤痕，心里翻腾汹涌着种种因炙热地爱恋而产生的的怀疑与卑微，心酸与难过弥漫开来，最终汇作了眼中翻滚的浪。

这深切的真挚的爱慕与眷恋，从来便都是这样难么？

桌上的油灯跳跃，将沐锦的背影投射在墙上，沐锦直视着墙上自己的阴影轮廓，眼里滚落了大颗的泪水，那轮廓虽是倔强地挺直着腰背，但慢慢地，也随着忍受不住的抽泣，而颤抖起来。

那泪先前是一滴一滴，到后来是的一行一行，直到将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身后的人依旧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时间一刻慢似一刻，两个时辰，沐锦只觉得腿在这站立中先是困乏，然后便是僵硬，捱到了最后，便是麻木，变得没有知觉了。

约莫是过了一两个时辰，吱呀的一声门响，打破了这难捱的宁静，沐锦不敢回头，也不想回头。片刻之后，又是吱呀声，之后，随着木器的碰撞声，空气中便飘逸出了丝丝的饭菜香味。

“时辰到了。”身后的人依旧冷着言语，声音中听不到丝毫的缓和与温柔，就在不久之前在云台山上，她还对自己受伤那样在乎的，舍不得自己受一点点的伤。

倔强的背影纹丝不动。

“吃饭。”还是那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暖意。

沐锦向侧边挪动了一下，麻木的腿不听使唤，站立了两个时辰后几乎摔倒，沐锦扶住墙，勉强站住身形，又停顿了片刻，待体内的血液恢复正常流动后，勉强走动着挪到了榻边，强忍者胸中无限的眷恋与依赖，一眼都不去瞧那个桌边上的人，垂着眸子，除去了外衣及中衣，爬上了床。

桌边并没有传来预想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就这样寂静地又过了几刻，沐锦面冲着床榻里面睡着，却明显感觉到床边忽然变的明亮，当是烛火被挪到了床前。

沐锦只觉得有一件冰凉之物伸了进来，接着一凉，手腕便被捉住了，师傅的手往日里是不似这般凉的，沐锦没有反抗。

右手被展开，手心坦露在空气中，接着便是一阵微热与麻痒，有药味传到了自己鼻中，沐锦翻过身，自床上坐起来。

凌清霜的面庞在烛火的照耀下却没有沾染上暖色，面色惨白，冷清的眸光自自己手心的伤痕转到自己脸上。

“疼？”这声音终是软了许多，只是面上依旧毫无波澜。

沐锦看着凌清霜的脸，微微摇头，出口的声音中饱含着委屈：“手心不疼，我心疼。师傅我之前受伤的时候，你不是这般对我的，现下，你不在乎了。”

沐锦的黑眸子在烛光下闪出卑微凄凉的光，只想得一个否定的答复。

凌轻霜心中颤动，抿着唇自鼻间呼出一口气，“我……我只是不想你长成了一个废人的模样。”

冷淡的眉目垂下，缓缓地靠近了沐锦的手，呼吸轻柔，睫毛纤长，一两丝头发随着这低头荡到了白衫的胸前，沐锦自上而下的看着凌清霜的光洁额头，心跳响似擂鼓。

薄唇中微微的吹出了一口气，熨烫在刚被打的掌心内，烫平了沐锦心中的委屈，这气勾的手心的痒直到了心里。

“这下，心里便不疼了。”凌清霜语气温柔。

凌清霜缓声继续：“锦儿，这世上诱惑与选择迷乱纷杂，背后藏着诸多的诱惑与欺骗，你尚且年幼，不足以知晓这声色能带给你的苦处。待你能自己做判断与选择时，你若愿意饮酒，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便由着你。只是现在，至你未到成年前，不准饮酒伤身，更不准到那种地方去玩乐，你若以后还如今日这般，我还是会如今日般打你，知晓么？”www.九九^九)xs(.co^m

沐锦本就是被半胁迫着去到了那热闹非凡的风月场所，此刻瞧着凌轻霜烛火照耀下的朦胧侧脸，知是终究又回了师傅身边，在空中悬了一日的心终于是归了位，乖觉地点点头。

凌清霜将眸光定在花度身上，眉眼间更加冰冷，持了沐锦的手，拽着便踏出了门，刚走到门边，并未回头，面对着院落冷声道：“这便是最后一次，再有一次，莫怪我出手狠绝。”

这一句，虽是语调平静，却含了冬日里寒冰般的冷厉。

“为何去了那种地方？”凌清霜面无表情，出口却是严寒至极。

“我不是自愿的，花姨逼着我……”沐锦慌乱地解释道。

凌清霜坐在桌前，眉眼间含着冰，冷冷地看着这个刚从花柳场所被自己拉回来的徒儿，这徒儿此时正一身粉红衣衫，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沐锦以为自己瞧错了，再定睛一看，那一身冷冽的白色，不是凌轻霜却又是谁，慌忙又惊又喜地自塌上上跳起来，迎了上去，“师傅……”

一道剑影闪过，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门口的矮几应声碎成了碎片。

哐啷一声将屋内的人震的一惊，室内鸦雀无声。

“小二，一间上房。”凌轻霜将一块碎银子放在台上。

“师傅……”沐锦腆着脸，慢慢地自门边挪过去，好容易挪在了凌轻霜身前，试图蹲下，像是往日里那般伏在凌清霜的膝上。

凌清霜冷言道：“站好。”

沐锦慌忙间站直了。

凌轻霜拽着沐锦的手，比平日里的力量大了许多，沐锦自知师傅是生气了，脚下运了踏燕步，勉强跟上凌清霜的步伐。

又穿过了几条繁华的街巷，在一条颇为寂静的街前，凌轻霜牵着沐锦进了门，进入院落前，沐锦匆忙间只看到了门面上的什么客栈二字，便被拽进了门。

“我原本不喝来着，因为砚姐姐喂我，我躲不开身……”沐锦越解释越乱。

凌轻霜面色更沉，砚姐姐？便是身侧那两个姑娘中的一个了？

柜后的小二盯着凌轻霜的脸先是一愣，然后带着几分羞涩地报了房间位置，凌清霜道谢后头也不回地拽着沐锦上了楼。

知道师傅肯定是要发火了，这一路上竟许久没有同自己说一句话，握着自己的手也比平时要用力很多，沐锦不敢上前，在门口踟蹰。

已经是夜里了，繁华的陵城在灯火的照耀下更显得雍容富贵，路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街道四周人声鼎沸，凌轻霜自画院出来后便一言不发，只是拽着沐锦的手急匆匆的在这繁华的街道上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