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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火

第171章 洪荒琼楼 IIIγ

“大个儿,”温知夏头也不回地戳了戳斟胡健硕的臂膀,“看到他们了没有?”

“没。”斟胡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啧,我叫他们原地等着,他们去哪了?”温知夏眉头随着船侧泛起的白浪越来越紧,点点水渍溅上了她的肩膀,打湿了她的衣领,她也毫无察觉。

即使是个“死人”,她的重量也是很难忽视的存在。

为了防止她半路上干成一具木乃伊,温知夏特地找到了这只丁点儿水都不透的箱子。宓妃湿透的衣服就像海绵,又吸饱了水,就导致这口箱子竟然比寻常棺材还沉个不少。

“我们这就是抬棺材送葬吧!我看她就是懒,这一伍空气潮湿,我们被她坑了。”闻远是男人队伍里难得的手提肩挑的好汉,可眼下没走多远就开始呼哧呼哧大喘气,人群里另一个“壮丁”游惑则还是一贯抱臂看着,深刻的贯彻考官准则。

太阳逐渐西斜,悠长的渔歌在星星点点的河面上回荡。稚子们不懂词句间的绝望之意,充满怨气的诗歌和着欢快的童声,伴随着成群的飞鸟消失在不真实的地平线上。

有了顺流而下的小船,他们很快就回到了蒸汽云梯车站,斟胡拖着装有宓妃的跳上了呼啸卷过的蒸汽云梯。闻远的心情看起来也好了很多——温知夏并不是个胡闹完的甩手掌柜,至少还知道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稷青萝还像往常一样,悠闲地坐在客栈掌柜的摇椅上。对他们熟稔的点了点头。

只不过,这大概才是她见到他们的第三日。

斟胡最后一个进了大堂,将那口装着宓妃的“棺材”,咣当一声砸在了整洁的地面上。

稷青萝被吓得一个机灵跳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她定了定神,瞪大眼睛问。

“宓妃。”温知夏平静地说。

“宓——宓妃?”稷青萝难以置信。温知夏甚至都能察觉到,她覆盖在水绿色罗裙下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突然绷紧了。

“你们去洛水了?”稷青萝艰难地问,“这是——活的还是——死了?”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箱子里的宓妃幽幽的唱道,“老娘能听见你们碎嘴!”

稷青萝松了一口气。温知夏悠然开口道:“看样子还没干裂开。”

箱子里催命的歌声紧急刹住了车。

“我答应了宓妃,她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们就帮她超度,”温知夏掸了掸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惯有的单刀直入道,“她又提到了安息仪式,你知道要怎么参加吗?”

“你们怎么不问斟——”稷青萝扶着躺椅的把手缓缓地坐下来,想都没想就随口答道,只是随意的一瞟,就见斟胡无奈的摇了摇头。

温知夏早就在回来的路上问过了,这种低级错误,她不会犯。

“哎——”稷青萝无奈的笑了笑,“你们也别把我当十万个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很多。安息仪式是这两天才传遍大街小巷的一个说法。时间已经太久没有流动,很多人都怀念起了远古众神时代拥有死亡的权利。一听到有了安息仪式,都非常激动,但又不敢尝试。昨日才有第一位超度者,今天大概才是第一次正规的仪式吧。”

温知夏默然片刻,先放下不表,饶有兴致的问:“刚才听到宓妃,你怎么那么激动?”

“能不激动吗?我头一次看到活着的郎君从水下上来嘞!”箱子里的声音又极有存在感传了出来。

“闭嘴!”这次是魏芷莹。

“你们还去了水下伏羲殿?”稷青萝惊讶的无以复加,这才注意到他们干燥外套下面湿透的里衣,“要不先去换个衣服?”

温知夏这才想起来柔弱的徐恪和卫宇彬,正要出言,没想到直接被后者打断了:“不必,今天不冷,正事要紧。”

也是很奇怪,虽然他们没有在观景台生活很长的时间,但已经或多或少察觉到了这里气温的稳定。

“我们之前——呃,对,”温知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稷青萝刚刚认识他们三日,他们的明日后日大约也是都在奔波,还不太熟悉,这才放轻了些语气说,“我们之前去找了日月山神人嘘,他提到让我们尽量去探访一下当年与东皇太一相关之神的后裔。于是我们就去找了与之关系最紧密的伏羲的后代,就是宓妃,结果她什么也不知道,就把我们引导去了洛水下的伏羲殿,我们几乎什么也没找到,只找到了一个白色光带的图书馆模型,也就只好出来了。”

“你们都看到遗迹了?”稷青萝这下真的震惊了。

“遗迹?”

“对,遗迹。”稷青萝情绪稳定些后简短答道,但还是犹豫着,不时的瞥向那口锁着宓妃的箱子。

客栈大堂里一下陷入了沉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箱子里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稷青萝如释重负,放弃表情管理嘟了嘟嘴,娓娓道来:“根据我家祖先,也就是后稷他老人家的说法,伏羲一直在背地里支持着东皇太一做这件事,在高阳事发后,请求噎鸣来到图书馆内部帮助太一完成遗愿。自己也复刻了一座伏羲殿在图书馆里,派自己的亲生女儿驻守在那,里面保存着仙宫图书馆最重要的秘密之一。传闻很多人心向往之前往,但无一例外,都没能从水下活着出来,自然也没人知道那里面有什么。普遍猜测的说法是,里面是旧时伏羲殿内的遗迹。

“可你们却活着出来了,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有活人从里面出来。”稷青萝眼睛发亮,“但照你们的说法,里面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图书馆的样子是每个居民心里都烂熟于心的。”

“别说你们!就两天前!还有人从背后往我脑袋上套麻袋!我没看见是谁,但听到几声扑通扑通往水里跳的声音,就知道又是有人来送死了!”箱子里的宓妃没好气的插嘴道。

考生们面面相觑,心里沮丧极了。

一条线索就这样,又断了。

“不过你们也别气馁,想了解东皇太一的设计思路,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稷青萝微笑。

“不会是游客中心吧!”闻远没意思的说,想想那些少得可怜的记载就头疼。

“的确是游客中心,”稷青萝勉为其难的笑了笑,似乎有些尴尬,“但不要去前台借。我父亲小时候给我讲的一个说法,当故事讲的那种——说游客中心里有一个秘密的地方,专门存着东皇太一最初的手稿,只不过被严加看管了起来,当初只有韩流和阿女知道地方,但他们被处死后,也就没人知道了。你们需要好找一番。”

稷青萝说这些的时候,斟胡就在一旁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温知夏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他,猜测着他们明天去寻找东皇太一手稿的顺利程度。

但她一无所获。

就在温知夏开小差的时候,稷青萝忽然话锋一转,惊叫道:“呀!这就快到午夜了!你们若是想赶安息仪式,现在就必须动身了!”说完就要着急忙慌的催他们走,仿佛在担心宓妃的命运一般。

“哦对了,”温知夏见斟胡又搬起了宓妃,脚步一刹,“安息仪式,地点在哪?”

“蒸汽云梯那里。根据规矩,每晚午夜前蒸汽云梯会停运,为安息仪式做准备,大约就会在那举行,”稷青萝说,“也有道理,毕竟大家都认为,蒸汽云梯是唯一一个能沟通两个半环和轮回点的通道。”

观景台是仙宫图书馆中,为数不多没有日月昼夜之分的伍。

现下已经临近午夜,街上还是如同白日一般,被灯火和灯果照得极亮。

斟胡拖着宓妃的箱子,带着他们前往传说中的安息仪式。

转过广场的街角,大家就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温知夏从来没有想过那抹绚烂白光之下,竟然趴跪着如此多人。

街巷的角落,游客中心繁复廊柱的旁边,镂空浮雕之下,一眼望去,全是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

只要是目力所及的地方,就能发现翘首以盼的目光。

仅仅观景台一伍,人口就已如此庞大,更遑论这数以亿万计,宛如星辰般的伍数呢?

他们或拖家带口,又或者孤儿寡母,为了一个他们珍视的灵魂,共同赶赴这场神圣的送别典礼。

这是一场没有首领主持的宗教仪式,教徒们自发虔诚的下跪,祈祷东皇太一精魂的力量能超度他们的亲人、朋友、爱人。人们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泪水更没有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只有对即将离去之人的留恋、感慨和惴惴不安。像极了那些旧时代送孩子远走闯荡的父母。他们知道这些人在左半环的时间已经走到了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右半环后轮回的新生。

在若干年后,他们自己也会堕入轮回井,前往他们那个未知的世界。

环顾四周,温知夏注意到了一些特殊的人。

他们并非处于“死亡”状态,依然是全手全脚,但周身却闪烁着和将死之人一般的柔软光芒。这让温知夏突然想起他们刚刚落地的那天,在街上问路的“老太太”——他们面容依旧保持着年轻,可眼中的沧桑和周身的气场却瞒不住人。

这些都是活了很久很久之人。

“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福气做这样的选择。”斟胡弯下腰,在她耳边耳语。

从古至今,世人总追求永生。

但这些人,选择有尊严的告别。

对头脑清醒的人来说,死亡是一场伟大的冒险[1]。

死亡是什么?

轮回是什么?

永生又是什么呢?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温知夏心中油然而生。

每个半环都将对侧视为世界的彼岸。

那边又是真正的阳,哪边又是真正的阴呢?

万事万物都有表面的腐朽,却又在深层次不朽。

终有一日,这些前往另外半环的人会在那边与爱的人依依惜别,再次踏入轮回。到那时,他们会带着崭新的样貌和性格,回到这里,重新开始。

死亡只是表象,相生变化才是永恒。

现实世界?

是否也是如此呢?

他们熟悉的云梯站台中央凭空起了风。

鱼肚白色的光线隐约从下方透了出来。

温知夏隐约的听到了遥远的吟唱——那歌声空灵悠远,足以抚平每个不安的灵魂,足以治愈一切创伤,更能洗净心灵的污浊。比任何教堂唱诗班的声音都震撼人心。

不可计数的声音唱着听不懂的语言。

温知夏人生第一次觉得,这是她穷尽一生都不能理解的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高亮的白光乍起。敞开的皮箱里,宓妃身体的形状逐渐消失,化成了一个微小的光球,带着她的生命追随着那道白光。

这一秒仿佛被拉得老长——

无数的光球从广场上聚拢的人群中升起,来送别的人高呼着,挥着手,在成百上千相似的白色轨迹中寻找着离别的那一位。

就在这些光球汇入高亮中的一刻,那自上而下的白光中突然绽出了无数的粒子。这些种子似的生命飞过人群,略过观景台星罗棋布的街头巷尾。他们是明日的新生。人们高呼着,喝彩着,迎接着这些新生命的降临,同时也期待他们刚刚上路的亲人,能在彼岸得到同样温暖的期待和祝福。

白光猛地一收——

令人沉醉的歌声消失了,连同他们身边大部分群众,乃至斟胡都不见了踪影。

午夜已至。

对于逆行者来说,又是过去的一天。

考生们久久不能言,沉默的矗立在原地。只有宓妃留下的空箱子,徒劳的提醒着他们,刚刚过去的安息仪式并不是幻觉。

直到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家才在天色尚亮的午夜中回过神来——

【考生温知夏,违反考试规定,违规超度题目NPC,现予以三小时禁闭室处罚,当即生效!】

“喂!超度宓妃是我们所有人干的事!怎么能只罚她一人!”这还没过几天,闻远已经不把温知夏当外人了。

温知夏倒没考虑这一层,正当她思忖着这种没有监考官,看起来更不会有监考处的考场将如何出发违规考生时,她视野周围的景物开始飞快变得模糊起来——

像极了他们刚落地,系统强迫他们选择方向时周围包裹的“毛玻璃”!

温知夏眼疾手快,没来得及多想,一把拽过游惑的袖子,将他一起拉入了这个奇特的夹层空间。

“那两个姑娘呢?”柳徽元攥着箱底的指关节都发了白,“她们人呢?”

“你还指望姑娘替你抬箱子?”闻远低着头,没好气地说。幸好这返程是顺着洛水的方向一路向下,除了有点蹲膝盖,至少比上坡省力气。他在心里腹诽着温知夏的一意孤行,嘴上并没有说出来。

“我不用管这么多,这不是有另一个女娃子看着呢吗?我就负责跟您说说话!”魏芷莹说着,拍了拍一旁愁眉苦脸的温知夏。

愁眉苦脸的女娃子正和斟胡并肩坐在船头上,焦躁的扫视着河岸边。

“这再划上来不就费您的事了吗?”魏芷莹笑道。

宓妃,是个人。

“不是,我是说,她们人去哪了?”柳徽元满头大汗地问,“还有斟胡,斟胡怎么也不见了?”

闻远四下扭动着脖子,他们身后哪还有什么姑娘的身影?温知夏与宓妃谈判后就要他们在原地等着,自己叫上魏芷莹钻到了一边的树林里,闻远原本以为她是去方便,不好叫男生跟着,就提议说先搬着箱子走一段路。洛水这一带虽然山丘连绵,但水下宫殿这一处附近的地势还是比较开阔的,不至于走几分钟路就看不见彼此。只是这都走了快半个小时了也没见这两位姑娘跟上。

“大伯,太感谢你啦!”

“嗨呀,就多了一条船嘛,绑一起!这每天划来划去,比这费力的都有得是!不打紧的啊丫头!”渔夫大度的摆了摆手。

魏芷莹笑成了一朵花。

“你顾着留意你的朋友昂!”渔夫提醒她。

这就有点麻烦了。

闻远指挥着大家搁下箱子,叉着腰苦恼的环视四周,无来由的想起自己之前的考试中队友莫名其妙的消失,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哎!知夏,我看见他们了!”魏芷莹对着温知夏的肩膀一阵狂拍。后者使劲眯起眼睛,才在河道刚刚拐弯的尽头看见几个小黑点大的身影在抬着箱子艰难前行。

“喂!停下!你们走太快了!”魏芷莹将双手拢在嘴边喊道,“谁叫你们走的?明明有更省力的方式,费劲抬着她干嘛!”

消失的三个人并没有像闻远担心的那样,被妖怪抓了去。此时正坐在当地渔夫的船上,惬意的顺流而下。

“欸——丫头啊,老头子我看你招人喜欢,孩子他娘正好也要叫他回家吃饭,我这厢正好划船去把他接回来。”渔夫站在后一条船上,大嗓门对魏芷莹喊道。

而现在,斟胡也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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