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江湖断魂处

杨水仙没有想到，袁崇焕的监斩官竟然是监察御史毛羽健。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奇巧。想到那日毛羽健被十三楼困住，谁又能够想到他竟然会成为今日监斩官呢？锦衣卫指挥使的潇湘子左手领圣旨，右手持尚方宝剑站立在毛羽健身后。

城中百姓听说要斩头的人乃是蓟辽督师袁崇焕，虽有唏嘘感叹愤然不平之人，但是更是不乏兴高采烈，怒目仇恨之人。只见的潇湘子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块僵石一样的看着袁崇焕，他的全身都在发颤。他原不想来此，但是皇命难为。

毛羽健抬头看看天。太阳当空，洒下万千光芒。但是毛羽健心中感到不安。他曾经多次上疏力保袁崇焕，昨日更是在乾清宫前跪拜一天，仍然无法改变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的命运。但是更没有想到，崇祯帝朱由检竟然会让自己出任今日的监斩官。

神龙子和糖大师却并没有出手相阻，只听得神龙子开口道：“你最好乖乖的留在法源寺，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免得让袁崇焕背上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恶名。”一句话说完，佘逐末却停下脚步。

杨水仙知道他们各自都很担心袁崇焕，各个武功高强，却又都无济于事。

神龙子站起身看着寺外，忽然想起那日见到袁崇焕身穿甲胄，手持御赐尚方宝剑，率领军士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从京城出发，赶赴辽东的意气风发。朱由检率领满朝文武都出城相送，京城百姓也都夹道欢送，所有人都将打击满洲鞑子，收复辽东失地的重任和希望交给了袁崇焕。

城中百姓却是听得真切，他们都没有想到后金满洲鞑子攻打京师却是袁崇焕故意为之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个蓟辽督师才是这场激战的罪魁祸首。

忽然间，刑场台下群情激愤，百姓随手捡起地上石子便朝袁崇焕面部丢过去。只听得有人在台下大呼道：“袁崇焕这个卖国贼，害的我们家破人亡的。”一个人大呼后，所有百姓也都开始跟着大呼，声浪一阵压过一阵。潇湘子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模样。袁崇焕似乎早已经料到了事情如此，任凭城中百姓如何激愤，脸上依然没有惧色。

城中百姓想到是袁崇焕将满洲鞑子兵指引到京师外，更觉得不解气，便将手中刚刚买的青菜，鸡蛋都一股脑的丢向了刑台中间的袁崇焕。只见的一道黑影一闪便挡在了袁崇焕面前，青菜鸡蛋也都肆无忌惮的打在了他的身上。

潇湘子心中一惊，以为是有人要劫持法场。但是定眼一看，却是佘逐末。佘逐末抵住京城百姓投来的烂青菜臭鸡蛋，眼中噙着泪看着受屈的袁崇焕。袁崇焕却脸上露出笑意，看着佘逐末，开口道：“你可知道，你此来可有劫法场的嫌疑，何必陷自己与不义呢？若是皇上知道，你我都要扣上这大逆不道的罪名。”

佘逐末听得袁崇焕一言，更是忍不住眼中的泪水，他没有想到如此境况之下，袁大人心中还是只关心他人，并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城中百姓不识真相，竟然将所有人愤怒都发泄在袁崇焕身上，更是恨不得早早将其凌迟正法。佘逐末跟随袁崇焕一心征伐满洲鞑子，他们流下的汗，洒下的血，又有谁能够见到……

潇湘子看着佘逐末，心中不忍，开口道：“佘义士，皇命不可违，午时三刻即将到来，还请你让道。你也不想让袁大人陷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地步吧？”佘逐末一双毒辣的眼睛看着潇湘子，潇湘子似乎已经感觉到一股刺入骨髓的寒意。佘逐末恨恨开口道：“别人不明事理，难道说你也不明事理吗？袁大人为了大明，可谓是鞠躬精粹，却落得如此下场。”

袁崇焕开口呵斥道：“佘将军，潇湘子也只是奉皇命而为之。”潇湘子也是叹一口气，道：“佘将军，皇命难违。我知道袁大人绝对不会与多尔衮勾结，意欲攻破大明。但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明袁大人有通满嫌疑，以至于满朝激愤。皇上也是为难，但是他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佘逐末道：“你们难道不清楚这是多尔衮的反间计吗？”潇湘子点点头，道：“朝中也有人认为这是满洲鞑子的反间计，但是多尔衮不会来到此处给你讲明。一切，就让历史来证明吧。”潇湘子压低声音道：“宁可错杀，不能留后患啊？”佘逐末低头看一眼袁崇焕，瞪着潇湘子，道：“昏君，简直就是昏君。”袁崇焕怒喝道：“不可无礼放肆，辱没当今圣上。”佘逐末见袁崇焕临死之时却还袒护朱由检这个昏君，长叹一声，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佘逐末看着袁崇焕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知道他已经抱定一死，以报皇恩。佘逐末忍着泪水，慢慢退到刑场台下。只听得潇湘子长叹一口气，开口道：“袁崇焕勾结满人，依大明律例，施以磔刑处死。”佘逐末听得“施以磔刑处死”，头嗡的一下便都成了空白。他知道，所谓“磔刑”就是所谓的“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磔”字本来不是用于人的。古代在祭祀的时候，杀牲以祭神，就是把祭祀的牲畜肢解。肢解牺牲，就叫“磔”。后来变成一种对人的最为惨烈的酷刑，就是分尸，也解释作车裂，又解释作寸磔。有一部书叫《六部成语》，书中说：磔刑是“碎磔之刑也，俗名剐罪也”，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千刀万剐”。《六部成语词典》解释“磔罪凌迟”大意说：凌迟之刑，始于五代。正式刑名，见于辽代。行刑方法，各代不同。

佘逐末知道，就算是一个行走江湖内力深厚的江湖人，也只怕受不起如此酷刑，更何况袁崇焕乃是一介书生。佘逐末握紧双拳，条条青筋蹦出，心中咒骂了朱由检千百次。他恨不得立马潜入皇宫，取下朱由检的项上人头。但是看见袁崇焕视死如归的眼神，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袁崇焕听得对自己施以磔刑处死，脸上却并没有变色。死，都已经无所畏惧，又何必还要害怕磔刑呢？但是现在即便一死，却也无法证明自己清白冤屈。只盼望，自己一死，能够激起天下各处兵将爱国尽忠之心，各部守军能够通力协作，共击满洲鞑子……

但是他得死，却令各处守军感到一种无情的自危之感。

城中百姓却都拍手称快，各个都恨不得能够亲自登上刑场台，亲自动手削下袁崇焕一块肉，更恨不得能够食其肉，喝其血，敲碎其骨头，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潇湘子长叹一声，扭转头，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打颤。他也知道袁崇焕本可以不用死，但是朝中却没有人站出来替袁崇焕说情。皇命不可违，潇湘子不忍，终于低声道：“开始行刑。”他的声音哽咽，眼中已经含着泪。若是此处无人，他的眼泪定然会顺势而流下来……

话音一落，胖大的刽子手手持一柄薄片小剐刀就走近了袁崇焕。剐刀长八寸，有木柄，柄上刻着一鬼头，刀刃锋利无比。他面无表情，也许是杀人杀得太多，早已经麻木了。无论你是达官贵族，市井小民，判了凌迟之刑，在他的面前都一样。他看着袁崇焕，却俯身恭敬的跪下身，对其拜了三拜。

死在他剐刀之下的人很多，这是第一个在凌迟之刑前面不改色的人。他拉起袁崇焕将其缚在法场一根大木柱上。刽子手“呸”的一声，将一口痰吐在手中那柄弯刀上。他拉起袁崇焕的一只臂膀就要下刀。

“嗖”的一声响，亮光一闪，刽子手中的弯刀便“当”的一声落了地。刽子手“啊”的一声，痛苦的蹲坐在地上，额头上已经痛苦的渗出了汗。

刑场下所有百姓都看的呆了，顿时整个刑场安静了下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潇湘子却清楚的看见，刽子手右手手掌处插着一柄飞刀。

飞刀是神龙子的。神龙子就在刑场之地。

杨水仙一直都站在邢台下，看着袁崇焕。但是神龙子的飞刀却又出现，令她感到惊喜却又不安。她知道，神龙子是一定会出现在刑场之地，他一定会送袁崇焕最后的一程。但是他的飞刀却又击伤了刽子手，在好事之人眼中，这无疑就是挑战皇权，有谋逆之说。

潇湘子向刑场四周看去，却又不见得神龙子，心中起疑，想到：“神龙子见首不见尾，如此却又是为何呢？若是说他想要劫持法场救袁崇焕，为何却又等到现在还不现身。倘若不然，他出手又是为何呢？”

佘逐末看到刽子手手掌处的那柄飞刀，心中却是略觉宽慰，知道神龙子就在附近，但是却并没有见到他的人。他和毛羽健脸色又是一变，不知道神龙子如此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是谁出现，都无法改变袁崇焕的死。

只听得马蹄声想起，众人都回头看去，只见的一个身穿破旧衣衫，头发凌乱的汉子手中托着一坛酒，骑着一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临近人群之时，汉子双腿一夹，手托酒坛便飞了出去，翻身便越过众人落在了刑场上。汉子离开马背的瞬间，那匹马却忽然倒地，口吐白沫累死过去。

见到神龙子出现，最高兴的自然还是杨水仙。

潇湘子见到神龙子欲要解开绑缚袁崇焕的绳索，开口道：“神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神龙子看都不看潇湘子一眼，道：“我还没有和袁大人喝上一杯酒，怎么就能够让他枉死呢？你放心，我只想送袁大人一程，别无他意。”袁崇焕见到神龙子，脸上带着笑，对潇湘子开口道：“你放心，神龙子虽然有能力带我走，但是我不会让你为难。”

神龙子看着隐匿在台下人群中的佘逐末，开口道：“佘堂主不上来喝一口，这可是我特意跑到泺源酒栈偷来的一坛绝好的竹叶青。”佘逐末心中绞痛，却也是哈哈一笑，跳上刑台，道：“今日我就陪两位共饮一杯。”

话说完，他就仰起头，将坛中酒倒进口中。但是当他饮下一口之后，眼中的泪水也早已经沿着脸颊而下。

神龙子转头看着监斩官毛羽健，脸上一笑，开口道：“御史大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毛羽健方才看清这个汉子，想到那日在燕山山麓自己受到的侮辱。他原本想要发作，但是听到潇湘子称呼他的名字，心中也不禁咯噔一下。

他没有想到，此人竟然就是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子。他知道神龙子轻轻出手，自己项上人头就会掉落。但是若不阻止，又害怕皇上怪罪。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够心中咒骂。

毛羽健看着台下有些平静的人群，开口道：“不管袁大人犯了什么错，喝杯酒再上路也无可厚非。只是尔等不要误了行刑时辰。”刚刚群情激奋，但是见到神龙子如此惊骇的武功，台下百姓大气也都不敢喘。

神龙子远远见到袁崇焕的满面春光，信心十足，总以为有了朱由检作为靠山，定然能够直捣黄龙，收复辽东，抗击满洲鞑子。但是一切仿佛都已经成了梦，一个让现实沉重打击的已经支离破碎的梦。

他忽然想起来各代名臣良将，汉卫青霍去病攻打匈奴如何，岳飞的岳家军又如何，熊廷弼又如何呢？所谓“古来征战几人回”，却不知道袁崇焕之后，还有几人能够担当收复辽东失地的重任。

但是面对满洲鞑子的大兵压境，被大明朝臣百姓寄予厚望的袁崇焕竟然会和多尔衮进行议和，更是将满洲鞑子引兵至京畿之地。却又是令全城百姓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袁崇焕如今就是一个囚徒，死刑犯。他身穿囚服被押解到了这西市刑场。杨水仙就站在人群之中，但是神龙子却并不在她身旁。她看着囚车从自己面前经过。身穿死囚衣衫的袁崇焕困在囚车之中，但是依然挺胸昂头。杨水仙心中想道曹植那句“视死忽如归”的诗句。但是他脸色憔悴，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依然犀利如剑。

西市刑场还是西市刑场，并没有什么改变与分别。

糖大师开口道：“你也应该离开了，这里并不属于你。”神龙子看着杨水仙，点点头，道：“这里已经不属于任何人。但是我想再看看袁崇焕。”佘逐末看着糖大师，看着神龙子，急道：“难道说真的就这样看着袁大人冤死吗？”话说完，佘逐末便欲要踏出寺门。

更不晓得朱由检是否会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遗憾痛心呢？

有谁知道，朱由检现在正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御书房一整天，谁都没有接见。

袁崇焕必须死。

大明建国二百多年，成祖朱棣建立北京城，也已经有二百年。不知道有多少有名无名的人都在这西市刑场留下鲜血，失了性命。

袁崇焕曾经是朱由检身前重臣，更是以监斩官的身份在这里下令斩杀了阉党余孽。当时京城百姓为了能够一吐心中怨气，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亲眼看见阉党余孽的覆亡。所有人见到袁崇焕斩杀阉党，无不拍手称好。

所有人都相信，朱由检登基称帝，诛杀阉党，定然会开启一个新的朝代，能够让天下百姓过上平稳简单的生活。

袁崇焕，被他给予厚望，更是在他面前许下军令状，五年收复辽东。但是出兵短短时日，满洲鞑子竟然已经攻到了北京城外。如此，又怎么能够不令整个朝野震惊。更何况，两个监军太监和他无冤无仇，定然不会无故栽赃，冤枉袁崇焕。

他也想到过，这是多尔衮故意为之的反间计。但是却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朝廷众臣言论施压，迫使他不得不要个天下一个交代，代价就是袁崇焕一条命。

他猜不透皇上的心底，但是也为自己命运捏了一把汗。毛羽健看看时辰，转头看一眼身旁的潇湘子。

潇湘子只希望这一刻来的越晚越好。但是时间却并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停止。他看见毛羽健转头，知道时辰已到。他的心瞬间变得冰凉，机械的向前跨上一步，轻咳一声，手捧圣旨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臣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江湖术士，坚请入城……”潇湘子每读一个字都仿佛有一根针刺痛他的心，他似乎都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是袁崇焕却面无惧色，脸上还戴着笑意，坦然接受着一切。

但是更令朱由检心底不安的，却是那个占卜算卦的江湖术士给他解的字谜。似乎不管是那个字，似乎都代表着一种不利被动的局面。当他派出锦衣卫想要捉拿算命先生的时候，这个人却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谁又能够帮助自己来破这个局呢？

他现在就呆呆的站立在御书房，想着和袁崇焕过去的种种。他们在法源寺的第一次见面情景又出现在脑海。但是现在，他就要被押赴刑场，即将接受那最残忍的凌迟重刑。他的心却也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