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江湖断魂处

佘逐末终于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杨水仙看着佘逐末，铮铮铁骨的汉子竟然还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她似乎又想起了自己惨死的父亲。两个人都是一心都想为国为民，最后却落的如此下场。

佘逐末眼前似乎又看到了行刑的那一幕，全身都要打颤，口中恨恨道：“袁大人被那刽子手一刀又一刀的将身上的肉剐掉，血流不止。如此情景让人看着都想恶心反胃想吐，但是大人却一直都忍者，眉头都不皱一下。但是城中百姓却欢呼雀跃，更有人出钱将大人的肉买下而生吃下去。如此，真是……”

神龙子心中五脏六腑都在翻腾，他又想起入得锦衣卫牢狱见到杨涟的惨状。他不知道忠臣良将为什么都会落得如此下场。佘逐末继续道：“等到刽子手将大人开膛，取出五脏的时候，那些无知的百姓却将其买下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杨水仙听得心内翻腾，捂住嘴跑出了方丈室。

话音未落，只听得“嗖嗖嗖”之声传来，佘逐末欲要翻身而起，却被神龙子按住了。瞬间，三盘素菜便落在他们面前。城中百姓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这一切却都是真的。

一道白影一闪，众人看去，刑台上却又多了一个和尚。

袁崇焕没有想到糖大师也会来给自己送行。只见的糖大师伸手便将那坛酒提起，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宽大的衣袖抹抹嘴，开口道：“老衲已经几十年没有饮酒了，为了袁崇焕，老衲就破一回例。就算是被佛祖惩罚，也可暂时抛在脑后不理……”

佘逐末开口道：“我来此只是想请糖大师出手帮忙，救回袁大人的尸骨，能够寻得一块风水之地，让他入土为安。一代忠臣，总不能死后还不安生……”只听得室外一声“阿弥陀佛”，糖大师便走进了室内。糖大师看着佘逐末，开口道：“事已至此，那就要尽快的让袁崇焕入土为安啊。”神龙子点点头，开口道：“这件事我来安排。我们先将袁崇焕尸骨带回法源寺，还请大师能够寻找一块风水之地好生安葬。”糖大师点点头，道：“阿弥陀佛。”

神龙子在杨水仙耳边低语几句，她便点点头翻身飞出了法源寺。

神龙子和佘逐末见杨水仙飞出法源寺，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也翻墙而出。两个人穿过西四甘石桥，走过了牌楼，转角就是袁崇焕受刑的刑场。月光下，却见的刑场木柱上捆缚这一个人，蓟辽督师袁崇焕。神龙子不忍心再去看第二眼，袁崇焕身上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手脚处已经露出了白骨，令人不寒而栗。刑场旁站立着十几个身穿飞鱼服，腰跨绣春刀的锦衣卫。

佘逐末想要出手，却被神龙子拦下了。神龙子附耳道：“如此莽撞，若是惊动了皇家禁军，那就麻烦了。”佘逐末看着袁崇焕的尸骨，道：“我们应该怎么办呢？”神龙子叹一口气，道：“我出去将他们引开，你再快速的将尸骨带走。”

话说完，神龙子伸手在地上一抓，便飞了出去。只听得十几个锦衣卫都“啊”的惨叫一声，抽刀便都追向神龙子。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和袁崇焕的尸身呆在一处。佘逐末见锦衣卫都去的远了，便跃向刑场。他来到木柱下，自背上解下大麻袋，将袁崇焕的死尸装进袋子，又匆匆在四周草地上检查了一下，随手捡起许多零星东西，一并装进，然后扎紧袋口，背起来向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远去。

佘逐末刚刚转过街角，却见的一位身穿飞鱼服，手持汉白玉萧的汉子拦在路上，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大麻袋。此人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潇湘子。佘逐末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随时迎接潇湘子的出手。潇湘子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他看着佘逐末，开口道：“我知道你们会来。”佘逐末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道：“你是来阻止我的？”潇湘子脸上也带着一种苦笑，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们做的干不干净，利不利索。”

佘逐末看着潇湘子，不明白他话中意思，开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潇湘子看看身旁的大麻袋，开口道：“袁大人的尸骨会不翼而飞吗？你们难道以为皇上是……”

潇湘子的话并没有说下去，顿了一下，接着道：“总不能让十几个锦衣卫，因为你们盗取袁崇焕尸体而丧命吧？”佘逐末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得潇湘子接着道：“神龙子让杨水仙带了口信给我，说你们想让袁大人入土为安。我知道不能阻止你们，但是我不想让那些守护刑场的兄弟因此丢掉了性命。”佘逐末听得，长叹一声，道：“神龙子不愧是神龙子。”潇湘子接着道：“没有办法，我们就只能从锦衣卫大牢中借一具死尸来偷梁换柱。”

佘逐末看着潇湘子，开口道：“谢谢。”潇湘子脸上带着笑，道：“天就要亮了，你还是快走吧。”佘逐末没有停留，又跑过了一条街，见四下无人，就匆匆转入小巷，在小巷中穿梭前行。清晨三更的时候，他已经逃出了京城内城。

佘逐末背着麻袋，脱出了宣武门，就朝左边的胡同里走去。他一转再转，转入一条死胡同。死胡同里有一间空屋，屋前有个小院子，神龙子和杨水仙就站在小院中等着他。

地上平放着一口棺材，棺材盖打开。这根本不能够称之为一口棺材，那只是糖大师临时寻得破旧的各种木板凑在一起的一个大木盒子。

神龙子见佘逐末来了，便帮他接过了麻袋。他轻轻解开麻袋，将袁崇焕的尸骨装进了棺材。佘逐末将麻袋中的零星东西仔细清出来，一并装进棺材里。他掏出腰间的毛巾，为死尸的脸清理着。

袁崇焕的脸已经被刀割得血肉模糊，但是轮廓还在，依然能够看得清，那是一张威武而庄严的脸。袁崇焕全身赤裸，全身都被刀割得没有完肤，四肢也都已经断了。神龙子和杨水仙就站在旁边，看着佘逐末。他清理了死尸的脸，凑合了四肢，用一张薄被，盖了上去，将棺材上了盖，打下了木钉。

佘逐末点上一炷香，插在上头，跪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却扑到棺材上，大哭起来，道：“袁大人，你死的好惨！好惨！”神龙子和杨水仙看着，心中也甚是不安，知道他半个月来的紧张与麻木，都随着泪水发泄化解开来。

棺材上没有上漆，算是最廉价的一种，木质是轻飘飘的。即便是普通人家，都不会使用的不能够称之为棺材的棺材。神龙子和佘逐末把棺材抬起，一前一后的便离开了小院。杨水仙忍着心中痛苦，没有让眼泪留下了，但是他的心却早已经开始在滴血，紧紧跟在两个人身后。

袁崇焕至少还有一口棺材，还有神龙子和佘逐末为其抬棺扶灵。自己的父亲呢？父亲就这样的冤死在牢狱，没有人知道。即便是神龙子偷偷潜入牢狱，将其尸骨盗出，也只能是悄悄的将其埋葬。

也许，他连一口这样的棺材都没有吧？

神龙子三人快步走着，悄然来到了法源寺外。法源寺地处相对偏僻，寺门前本身也少有人来，如此，倒也清净的很。糖大师已经站在寺门前，招呼他们进去。大雄宝殿的沙盘还在，那就是袁崇焕的梦想与希望。沙盘前摆好了两长板凳，棺材就放在了板凳上。

侯天行关闭了大雄宝殿的殿门，盘腿守护坐在门前，单掌合十，就像是得道高僧。他的腿上还放着那根常常的木棍，更像是守护在前的卫士。他虽失去了一条手臂，但若是耍其棍棒，却绝对不弱。

大殿之内，佘逐末看着糖大师，糖大师点点头道：“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立刻开始做佛事。今天晚上就启灵入葬，省去那些繁文缛节，让袁大人入土为安……”神龙子却问道：“大师欲将袁崇焕埋葬何处呢？”糖大师轻舒一口气，开口道：“就将袁大人埋在广渠门卧佛寺街东边，那边人少不招眼，不太会有人注意。我已经和卧佛寺主持讲起此事，他已经让几个沙弥先行过去了。”

佘逐末看着那具棺材，抱拳施礼，开口对糖大师道：“多谢糖大师为袁大人启灵。我现在有事需要出去，晚些时候，我会赶回，一同为袁大人启灵。”话说完，一个翻身便飞出了法源寺。

糖大师见佘逐末如此心急，踏出房门之际却被神龙子拉住了。糖大师看着神龙子，开口道：“你知道佘逐末去了什么地方？”神龙子看着门外，开口道：“想必，他是入宫去了。”糖大师心一沉，开口道：“阿弥陀佛！皇宫之中戒备森严，倘若他如此鲁莽行事，定然会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啊。我们切不可让他如此糊涂，定要阻止他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啊。若是袁崇焕知道，定然会死不瞑目。”

神龙子点点头，道：“大师乃是世外高僧，法源寺又在天子脚下。大师能够为袁督师诵经超度，足可见大义之心。佘逐末的事情，大师就不要出手了。我本江湖一无根浮萍，还是我去看看。天明前我会将佘逐末带回来。”

神龙子看着杨水仙，开口道：“你暂时留在法源寺，看糖大师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出手帮忙一下。”杨水仙知道，神龙子并不想让自己犯险。杨水仙点点头，自己也并不想称为他做事的累赘，脸上带着春天般暖意。

神龙子自然能够感觉，杨水仙带给他的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和坚强的信心。一个女人，总要知道男人的需要，才能够更好的得到这个人的心。神龙子心中感到温暖，翻身飞出了法源寺。

偌大的皇宫，死一般的沉寂黑暗，除了乾清宫中还有微弱的光。

朱由检手中握着一道文书，焦虑不安的来回踱着步子，深叹一口气，接着开口道：“我朝自太祖皇帝建朝开始，到我手中也已经有两百多年。朕虽不才，却也绝不想做亡国之君。但是今日内忧外患之际，朝中上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替朕分忧啊。”话说完，随手将手中文书丢掷在地。他又是一阵叹息，道：“多尔衮的满洲铁骑一心欲要入主中原，占据我大明河山，真是狼子野心。但是山海关现在只有祖大寿等了了几人，却不知道能否阻挡满洲鞑子的步步紧逼呢？”

神龙子笑道：“糖大师如此犯戒，却又如何去训导寺中和尚呢？”糖大师也是哈哈一笑，看着袁崇焕道：“清规戒律，在大忠大孝面前又能算的了什么呢？”神龙子听后也是哈哈一笑。

潇湘子始终看着他们，并没有任何要阻止的意思。城中百姓更是瞪大一双眼睛看着台上的几个人谈笑风生，似乎死亡的气息都已经离他们远去。

话说完，室门却打开了，室内蜡烛便被点亮了。佘逐末踏步走进方丈寺，却见的神龙子躺在床上，杨水仙就坐在他的身旁，却不见的糖大师。

神龙子见到双眼通红，面无表情的佘逐末，开口道：“你怎么会到法源寺呢？”佘逐末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听得神龙子话语，哽咽道：“袁大人乃是忠臣，却有如此下场……”

杨水仙就在他的身旁，轻轻的给他盖上一床薄被。她轻轻的抓住神龙子的手，他的手很凉。她知道，神龙子太累了，她就静静的看着神龙子在自己面前熟睡。神龙子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神龙子，袁崇焕，佘逐末三人盘腿而坐，似乎世间一切都已经忘去了，他们心中仿佛只剩了那坛好酒。

酒不多，只有一坛。菜，清淡，只有三盘。几个人却感觉比任何时候的山珍海味都要醇香美味。神龙子将最后一口酒饮尽，随手一丢，“啪”一声，酒坛便摔的粉碎。

这个酒坛，就像是袁崇焕的身体，坚硬却又脆弱。

一刀一刀又是一刀，袁崇焕身上的肉就一片一片被刽子手削掉了。血，是热的，沾满了袁崇焕的整个身子，洒在刑场上。但是他却并没有皱一下眉头，他将所有的疼痛都硬生生的吞咽在心底……

糖大师也回到了法源寺，他并没有去打扰神龙子。一个人默默的盘腿坐在了大殿内，为袁崇焕超度。侯天行从来都没有见糖大师如此肃重，知道他们都为袁崇焕的死感到不平，却没有任何人能够出手相助。

夜幕已经黑了，雨也已经停了，尘世的喧嚣却被挡在了法源寺门外。寺内也静的出奇，听不到任何响动。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就像是丢进水面的一颗石子，打破了法源寺内的平静。

一道黑影一闪便跃入了法源寺，来到了方丈室外。只听得室内一人开口道：“佘堂主深夜到访，不知道所谓何事？”黑衣人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室内说话的人竟然是神龙子，更没有想到神龙子似乎早已经算好了自己要来一样。

所有人都看着神龙子离开，却没有人见到神龙子眼中早已经含着泪。

杨水仙就紧紧跟在神龙子身后。她知道神龙子内心的痛苦，但是却又没有办法帮忙。

神龙子不再去多想这件事情，看着佘逐末，道：“你深夜到访法源寺，又有什么事情呢？你总不会过来告诉我这些刑场上发生的事情吧？”佘逐末一拳打在墙上，血就顺着流了下来，长叹一声，道：“朱由检这个狗皇帝，臭昏君。他竟然下令将大人的尸骨悬挂在刑场之上示众，并加派了锦衣卫看护，不允许任何人祭拜。”

神龙子听得，心中甚觉不安，想到朱由检的如此作茧自缚，更是感到一阵阵凄凉。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轰隆一声震天响，就像是地狱中的怪兽发出的怒吼。瞬间乌云密布，阻拦了太阳，整个大地似乎都笼罩在一片黑暗里。大雨也瞬间倾盆而下，冲刷了袁崇焕的留下的鲜血。

神龙子慢慢一直走，没有目标，就这样的傻傻的向前走。大雨也早浇湿了他的衣衫，但是他没有躲雨。也许，这场雨才能够真正的洗刷掉他和过去的一切。他就一直走，没有方向。神龙子最后折回法源寺，没有脱衣服便躺在方丈室糖大师的床上睡着了。

神龙子站起身，跃下刑台，步履蹒跚的就走向了远处，只听得他口中念道“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和愁识，受不尽苦风凄雨带怨长，雄城北，看江山无恙，谁识我一瓢一笠到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