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我从来都不曾怨过你，又谈何原谅？”苏怀瑾望着她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两个小小梨涡，笑容如阳春三月和煦的微风，仍是她曾经记忆中的模样。

“哥哥若是不舒服了，一定要立即告诉我，不要忍着！好不好？”顾音若闻言心中动容，却并未就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想到他独自承受着诸多痛苦，语气又开始严肃起来，担心他又会忍着疼痛什么也不说，便道：“你若是不说，到时候只会更难受。”

“好。”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知道她十分关心自己，却仍是惭愧盖过了开心，他只希望，自己能争气地快些好起来，就不用她日日这般照顾。

视线里，只见顾音若趴在他床沿，睡着了。光线勾勒着她的脸颊，线条流畅而柔和，长眉如黛，清晨的阳光里都能看到几粒尘埃在她卷翘的长睫毛上轻轻跳动，樱唇轻抿，更衬得肤色雪白。苏怀瑾望着她移不开眼，不忍叫醒她又担心她着凉，便拿起床上另一条干净的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可他此刻身子极是虚弱，醒来后腿上伤口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而由于昨夜在那处隐秘的伤口上涂抹了顾音若给他的药膏，此刻那处却是痛得没有昨日那般厉害了。只是因着腿上之伤伤到了筋络和大血管，现下余毒未清，这么稍稍一动，便使得整条右腿筋脉都牵扯得生疼，他忍不住低沉地痛呼一声，顾音若闻声这便醒了过来，正对上他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上痛苦的神色，“哥哥，是不是不舒服？”她问道，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层薄毯，是他给自己盖上的么？

“无事。”苏怀瑾忍着腿上疼痛，不想让她再为自己做什么，这会儿意识完全清醒过来，感受到自己的右腿不禁伤口处仍有些痛，还有些酸麻难耐，想来自昨日受伤后，右腿便不能自如地移动、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所致。

待一切完毕，已是日上三竿。顾音若正欲去厨房拿粥过来，却见楚越焦急地走了进来，“不好，裴岩就要过来了！”

“他来干什么？”顾音若自然知道此人不怀好意。

“怕是要打着看望督主的幌子过来查看督主的情况，身边还带着张太医，这可如何是好？”楚越急了。

这些年，苏怀瑾早安排了不少眼线遍布从宫内、东厂到苏府的路上，一但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可早些通知于他，以免措手不及。可现下这般情形，便是提早知道裴岩带了太医过来又能如何？

“无事的，我们先去准备一下，就让他们以为，督主染了疫病，看他们还敢进来！”顾音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用的，让他们进来吧，见不到我的真实情况，他怕是不会罢休。”苏怀瑾道，神色却依旧镇定不显慌乱，全然没有狼狈模样即将被死敌发现的无措。

“这怎么行？你现在身子虚弱成这样，哪能去应付他？”顾音若不同意，一旦裴岩带着太医进来了，除非他们将人轰出去，苏怀瑾的伤情便再无隐瞒的可能，那么昨日他独自出城去追人证之事，也就真的要让裴岩知晓了，这样一来，不仅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付诸东流，还会为苏怀瑾招来杀身之祸。

“裴岩哪是这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我现在是伤了，又不是快死了，从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艰险的情况……”苏怀瑾语气却是十分坚定，拒绝了楚越方才的提议，并示意他二人安心。

“怎么了？哥哥是不是腿麻了？我给你揉揉吧。”顾音若意识到他的不适，便欲伸手帮他揉腿。

“无事，不必了。”他自然知晓她是在关心自己，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照顾。

不知怎的，苏怀瑾闻言却是眼眶再次湿润了，他低下头，不让她发现自己眼中的泪，好在屋外此刻传来了秋樱的声音，“顾姑娘，食材都买回来了。”

顾音若这便轻轻掩上房门，接过她手中的包裹，而后打开包裹查看起来，好在是秋樱是个办事妥帖的，所有她吩咐的食材物件都尽数买回来了。而后又走到苏怀瑾身侧问道：“哥哥，可愿意原谅音若了？”

“你放心，不得你允许，她不会进这间屋子。”顾音若道，心中却仍有几分吃味，虽知秋樱是这府上除她外唯一的女子，苏怀瑾的担心也很正常，但却依旧觉得，他方才的慌乱，会不会也是因为在乎她？不过她知道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正欲去厨房拿粥给他，却听苏怀瑾又问道：“音若，你还恨我么？”

再醒来时，清晨的阳光已经洒进了窗子，微微睁开眼眸，想起昨夜的梦，心间苦涩，他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哥哥若是腿酸就告诉我，我隔一会儿便帮你揉一次，然后帮你稍稍活动一下可好？”顾音若一面说着，一面为他拭去额角的汗，他现下烧已然退了，却仍是不住地出着虚汗。顾音若知道他这次中毒且失血过多，身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还难以恢复过来，得慢慢调养才是。

“你这又是何苦？这些事，不应该由你来做。”苏怀瑾想起昨夜的梦，想到自己残缺而不堪的身体，心下只觉自惭形秽，再不敢直视她关切的眼神。

“秋樱？她出去干什么了？”苏怀瑾问道。

“我说过，我既已选择相信你，便不会再恨你。”顾音若坚定地回答道。

“你为何，这么快又选择相信我了？”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苏怀瑾不禁发现这丫头本性并未改变，虽性情沉稳内敛了许多，但内里还是曾经那个敢爱敢恨、善良纯粹的女子，恨便恨了，而若选择了相信一个人，应该也是真的相信了。他虽了解她的性情，却仍禁不住再次确认她的态度。

“为何？或许是因为…..我原本就是相信你的吧，这三年我虽恨你查抄了我家，但从来不是真的恨你，这些年我父母逝去、兄弟离散，接连重创之下我虽知晓我爹的死背后另有真凶，但除了恨你这个抄家之人，我还能恨谁呢？”顾音若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地缓缓说完这番话，虽因仍有些内疚未直视苏怀瑾的眼神，语气却十分真挚。

可苏怀瑾不敢望向她的脸，故而并未发现她面容上那一丝动容，听到这句“不是一般的病人”，心下反倒再次一沉，“我自然不是一般的病人了，什么病人会如我这般残缺无用，出城追个人证都把自己弄伤成这样、还需要一个姑娘家照顾的？”他暗暗自嘲，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哥哥什么都别想，安心养身子吧，我去厨房拿点粥过来给你吃，然后看看秋樱回来没有。”顾音若冲她微微一笑道。

顾音若这便用酒精再次给他腿上的伤口消毒，经过昨夜，此刻伤口处不正常的乌紫之色已全消了，只是担心毒素蔓延到了体内故而还需继续服药。消毒过后又换药，“疼吗？”

“不疼。”其实说不疼都是假话，只因着是她在做这些，触碰到他伤口的是她的纤纤玉指，他渐渐感觉，也没有那般疼了。

“哥哥说我现下不能出门，一些要用的食材和物品，我便让她出去买一下。”顾音若解释道。

“昨日…..她并不曾进来过吧？”苏怀瑾问道。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我是医者，照顾病人本就是天经地义。况且……于我而言，你不是一般的病人啊。”顾音若说到这里，神色中带上了一抹不太明显的羞赧之色。